还是在一个秋天，我别妻远行，考虑到想在有限的三天时间里尽可能多走些路程，又以随遇而安的心态对可能经过的地域村落事前并不锁定，所以行程难料，但繁重是一定的了，因此这一次，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说服妻不要同往，末了，我还美其名曰距离产生美。妻终于首肯了。
　　骑车从楼下离开，看见妻守在窗前挥手，内心刚有的激荡狂纵被妻的眼神牵引，变成了淡淡的一抹离愁。
　　行囊里装着妻烙的温热的油饼，暖着我的脊梁，顾不上沿路风景变幻，打消越来越想歇息片刻的奢侈想法，一鼓作气骑出去多半天工夫，直到肩上、手心里渗出的汗让我感到虚飘，我才舍得浪费些时间停下来喘口气，也给自己的身体加加油。
　　我坐在一个液化气站的导流池边，离铁流滚滚的公路挺近，然而站周围三面环山，一面出口的布局，以及与公路的交岔口两侧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遮蔽了飞扬的尘埃和喧嚣。我一气儿吞下三张油饼，肚子才踏实了许多。望着包里剩余的饼，妻的关切和叮咛随即浮现，我有些后悔就这样独自一人说走就走。
　　剩下的路仍很漫长，身旁不时有机械猛兽咆哮而过，卷起的烟尘让我避之不及。路上常有早已裹上了长衣长裤的山里人徒步走来，他们对那些显然是来自文明世界扬长而去的先生太太们极少留意，倒是对还一身短打扮、骑车与他们擦肩而行的我报以关注，那稀奇、探究、又游离的目光我在老北京的旧照片里似曾见过。
　　日落西山的时候，骑车穿过一道黑沉沉的隧洞，就到了虎北口。听《夜啼》里的老人讲虎北口是早年这里的叫法。
　　停住轮驱，跨在车上回望，阳光已被挡在隧洞的另一头，刚才一路伴我左右的长河在我钻出黑洞时也不知趋向何方。阴郁中，有些起风，我衣着单薄，不禁颤栗。看到街上行人忙着扛锹、推车、回家，才意识到身边的他们与我是那么的陌生。猛然间，一句"冷落关河秋色暮，行行行行过山无数"的吟咏响在耳边，我的家已在百里之外，瑟瑟中我投奔在异乡，心中不觉泛起一丝寒意。
　　得赶紧找个落脚处了，我盘算着。临街的小旅店还算不少，可是门口坐着、着意打扮了的姑娘们眼中的期盼反让我不敢轻易靠前，一晃就走到了街尽头，我终于开口向一个大嫂模样的女人发问，我想找个家庭式的小旅馆，好歹也该有个家的感觉。
　　没有着落，我再返身往回踅摸，终于在几个汽配修理店的夹拥中瞥见一扇敞开的门洞里坐着个朴实的小妹妹。她见我推车上前，忙起身，确信眼前的我的确是想住店，赶紧喊里屋的人。
　　应声而来的男人个子不高，面色不黑，头发不多，脑门光亮又有些谢顶，还留两撇八字胡。我这样描述绝无贬义，而是相见之下不知怎的让我一下想起清朝的遗族。不过，眼前掌柜的倒很热情，介绍自己，介绍客房，言语文明，滔滔有秩。紧随着，跟出个女人，很美，身材高挑，衣着妥帖地包裹着她恰到好处的身段。反差之大，让我一时闹不清二人的身份关系。
　　我确实疲惫了，我决定就住在这家人新开的车马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