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楼-砖雕敌楼的前世今生
老普 于2006-08-26 12:04:26发表于长城小站 2006年8月20日
经过19日一天的奔波,晚上我们三个人霸占了老张家50平米的大客厅,美美睡了一个通宵。20日晨6点半,睁眼看去,弘一已经不见了。因为他今天要返回北京,老张担心他一外地人在此找不到汽车站,执意送他去上长途汽车。想到要是老张送弘一回来,免不了又要送我们一程,我是最怕长亭更短亭。想到此,我和大鹰匆匆告别老张家人,开上小车,一溜烟蹿了。
今天我们的目标是涞源,还原W.E.盖洛两张长城老照片的地点。
W.E.盖洛(William Edgar Geil),20世纪初的美国旅行家,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1865年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多伊尔斯顿城。盖洛受过系统的地理学专业训练,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抱有浓厚的兴趣。1903年首次来到中国,从上海乘船逆流而上,沿途考察了长江流域的人文地理,写下了《扬子江上的美国人》(1904)一书,受到西方读者的欢迎。此后,他又数次来中国考察,走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三山五岳,连续出版了《中国长城》(1909)《中国十八个省府》(1911)和《中国五岳》(1926)等一系列著作。
因为盖洛著作《中国长城》出版于1909年,所以书中采用的长城照片都是有百年历史的世纪老片了。此次预定要找的两张片子,一张是“十一月的水口”,地点推测在涞源乌龙沟至玉锦沟。这一线长城自北向南翻山越岭,五上五下。长城本来在山上走,为什么要“下”?所说“下”就是遇到了山谷,长城要从山上下来,跨过山谷,再爬上山去。所以在每一条横穿的山谷,长城都一下一上。而乌龙沟一带水源丰富,每条山谷又都是河道。长城越过河道,我们称作水关,而盖洛更愿意用“水口”来命名他自己的摄影作品,例如“五台山以北的水口”,“十一月的水口”等。
然而,水口(或者水关)只是长城越过河谷的形态描述,并不唯一。今天要找的“十一月的水口”,即使大致判断了一个可能的地区,该地区范围内至少也有五六条山谷河沟,需要逐一去辨别是非。我们先后访问20多位老乡,众说纷纭。实地到达乌龙沟,唐子沟,天桥水关,判断都不是盖洛老片地点。可以说此次没找到,但不言失败。因为否定这些地点,余下的可能就是真的,如下碾子沟和玉锦沟等。
离开天桥,公路,铁路,拒马河三条曲线蜿蜒交叉,两边陆续出现矿山厂房。行车到铁路大桥处,浮图峪到了。我们要认定机位的另一幅盖洛老片“长城北环线之局部”(A sectiong of the Northern Loop of the Great Wall)就在这里。
(1)标题:长城北环线之局部(A sectiong of the Northern Loop of the Great Wall)
作者:E.W.盖洛(美) 年代 早于1909
盖洛想象力很丰富,“the Northern Loop”的说法很像是现代城市中的二环,三环,南环,北环公路,而非长城。A sectiong of the Northern Loop of the Great Wal没有“门牌号码”,连一个有效的行政地名都没有,何以见得就是浮图峪?这其中有一段长城寻踪,关联中国,美国,日本人的多幅老照片的曲折故事。
浮图峪关,明长城重要关隘。位于河北省涞源县境,关城建在拒马河南岸,据《畿辅通志》载:“明景泰二年(1451)建城,设守备。”西携广昌,东连紫荆,极冲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论由保定,易县西出山西,张家口,还是反向东犯中原,必先取浮图峪。有明一代,蒙古俺答部多次滋扰,与明军激战。在近代抗日战争中,我晋察冀八路军与侵华日军反复争夺该地。
1938年3月中旬,驻易县日军经紫荆关进攻涞源,企图打通易(县)涞(源)公路,分割和封锁晋察冀根据地,阻止八路军向平(今北京)西地区发展。晋察冀军区以第1军分区和第3军分区部队各一部,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反击日军进攻,在王安镇,二道河、佟川、浮图峪四次战斗中,先后歼灭日军700余人。日军四处遭受打击,涞源孤城难守,于4月11日夜东撤,退至易县城。
1940年9月百团大战第二阶段涞灵战役,一分区司令部,政治部就住在浮图峪地区的张家庄和杨家庄,发动三甲村歼灭战,一举全歼日军铃木部队。所以浮图峪,杨家庄又是一个具有抗日革命传统的老区。
在这种大背景下,以沙飞为代表的八路军记者,以及日军的随军记者分别拍摄了与浮图峪有关的战斗照片。但是由于战争年代的局限,这些老照片的甄别鉴定并非一帆风顺,甚至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2)“我军收复浮图峪,守卫在长城上的八路军哨兵”
作者:沙飞 拍摄年代 1938
拍摄地点确认时间 2004年
这是中国革命摄影奠基者沙飞前辈的作品。关于这幅照片的拍摄地点,以往,具体说是2003年以前,说明词都言明是“我军收复倒马关,守卫在长城上的八路军哨兵”,即地点定位于唐县的倒马关。但作为长城志愿者,我并不认同倒马关的说法。2004年10月28日,我在长城小站发表看法,推测地点应该是浮图峪:
“注意这张照片,山峦起伏,敌楼和哨兵辉映,小站涞源抗战专题说明词是“我军收复倒马关,守卫在长城上的八路军哨兵。”不过俺个人感觉更倾向于浮图峪一带,理由是宽阔的河谷,较低处的敌楼比较符合浮图峪。特别注意河对岸远处的敌楼和墙体一直延伸到画面以外,是一个重要表征,倒马关可能不具备,所以我们先在浮图峪附近观察搜寻。”
不过这是一个只说不练的帖子,虽然我推测了浮图峪,但是当时并没有到现场。真正到现场拍片证明地点是好友毛毛,当然毛毛不会是一个人去,一定还有他的老爸严欣强先生以及黄荣辉先生等。2004年11月22日,毛毛以“成功辨认沙飞大量历史照片”为题发布消息,以现场对比照片为据,确证上述照片就是在浮图峪北关口西侧山峰上拍摄。
(3)“守卫在长城上的八路军哨兵”拍摄地点现状,涞源浮图峪,2005年
然后再来说说日本鬼子。1938年日军一度侵占浮图峪,其记者也拍摄了照片。凡属此类的其本意无非是显示“战绩”,同时也留下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证。客观上纯就长城而言,日军记者拍摄的浮图峪照片纪录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浮图峪北关门是一座四门四匾的砖雕建筑。这在长城主线上似乎是独此一地,别无他处。即使拱卫京畿重地,建筑等级最高的的蓟镇,昌镇长城(山海关到镇边城),也没有象浮图峪关门这样的高规格砖雕敌楼。
带着这样深刻的印象,2006年7月,我再次审视E.W.盖洛老片“长城北环线之局部”上面的敌楼,隐约看出门拱上方有砖雕迹象,“浮图峪”几乎脱口而出。随即找出2005年2月春节,我和大鹰为确认沙飞的“八路军哨兵”在浮图峪拍的照片对照。尽管我们05年片子的拍摄机位与盖洛片子的机位相去很远,但是通过对比山形,我想我们可以舒一口气,放句大话:“长城北环线之局部”非浮图峪莫属。而我们今天的目标就是准确找到一个世纪前盖洛摄点补拍对照片。
我们把车停在北岸步行走过拒马河桥,初步判断要上一座只有几十米高的小山丘。不管打扮的如何随意无华,老乡们总能认出我们这些怪异诡秘的外地人。一番审问之后,就会告诉我们道路和线索。也有人把我们当成傻帽。一个小伙子看过盖洛照片肯定地说:不是这里,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看到这个长城楼子。我对他说:别看楼子,看山。小伙子无语。其实小伙子不说,我也知道,那砖雕楼子早就不在人间了。不过我们还是来了,还是要看看,就是毁,也要看看我心中的楼子毁成啥样。
当我接近小山顶的时候,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已经在山上,他居高临下审视着我,问道:带着图纸照相机来干啥啊?他说的图纸其实是我预先打印的相片,没准他把我当我是鬼子汉奸了。我很从容,也很平和地告诉他我为长城而来。于是我们成了朋友,他姓孟,是涞源铜矿的职工。在寻点和拍片过程中,老孟自始至终陪着我做向导带路。他告诉我,在上世纪70年代的三线建设中,此地一条龙建设了涞源铜矿,冶炼厂和军工厂。由于这些工业建设,地形地貌与盖洛拍片的年代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虽然我相信已经到达盖洛机位的附近,但由于高差变化和青纱帐遮挡,准确定位很难。我在最近似的位置拍了几张片子,也不算理想。正在失望的时候,老孟忽然问我:“那边还有一个楼子的遗迹,很难走,你去不去?”去,当然要去。于是在老孟带领下,钻过很大一片玉米地,地上张满野草,生怕一脚踩出一条蛇来。最要命的是还要越过一排四根电线,我一再嘱咐老孟,也嘱咐自己小心,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山上千万不要电着一个。终于我们还是平安到达淹没在杂草中的楼基。向东看去,我几乎象小孩或者女生那样叫起来,这个楼基正是100年前盖洛拍照的精确地点。在按动快门的那一刻,我想不管是男人,女人,壮汉,淑女,面对的都是彻骨的寒凉。我们以砖雕为线索,为那无与伦比的砖雕敌楼而来。可是他失去了,不要说砖雕,就是一块青砖,一块条石都没留下。不仅是他,也包括浮图峪关的北门,西门,南门,......那些四门四匾的砖雕楼都是失去了。这不是那个人的悲哀,是我们群体的失落。
2006年8月20日在盖洛机位拍摄的对比片
砖雕敌楼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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