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新贴:雁门·宁武·长城的风
老狄 于2006-01-26 10:07:18发表于长城小站 这是我2001年“五一”期间和小站徒步山西长城之后写的旧贴,今年春节活动之前心血来潮,将其修改之后重新上传,欢迎大家拍砖(鸡蛋尽量捡臭的扔)。
一.
雁门关“关山雄固,军事要冲”,我来雁门,是因为几位古之名将:李牧、杨业、杨延昭,还有潘美。
战国时,李牧镇守的雁门关是匈奴和秦人都无法逾越的屏障,李牧俨然是赵之长城。可是徒长城不足以自保,赵王迁听信谗言捕杀李牧更是自毁长城。反间计洞开赵国大门,虎狼之师长驱直入,赵王迁只有束手就擒。
李白有诗曰:“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这让我想起了岳飞、于谦、袁崇焕,“精忠报国”并不只是岳飞的座右铭。然而前方浴血奋战,后方却有人举起屠刀,岳飞被害风波亭,于谦血洒菜市口,袁崇焕死无全尸。呜呼,都知道修长城千辛万苦,谁晓得毁长城却易如反掌!
杨家将一门忠烈,杨业、杨延昭父子都曾在雁门关戍边御敌。可陈家谷口之战,不但断送了杨业,也让潘美落下千古骂名。
北宋雍熙年间,宋太宗为收复幽云十六州,出兵三路大举攻辽。时为忠武军节度使的潘美为云、应路行营都部署,杨业是其副手,蔚州刺史王侁等为护军。宋军连拔四州,兵至桑乾河,眼看胜利在望。然而由于曹彬一路轻敌冒进遭遇失利,战局逆转,宋军最终被迫全线撤退,所收州县得而复失。潘美、杨业奉命护送四州百姓迁往内地。辽兵大至,杨业认为此时敌强我弱,适宜固守,不可轻出。但刚愎自用的王侁却执意要杨业“但趋雁门北川中,鼓行而往”,并无端怀疑杨业畏懦怯阵,且有异心,这令杨无敌除了冒死一战别无选择。料到此去凶多吉少,杨业临行前泣对潘美:我本是太原降将,蒙主不杀,反授以兵权,自当为国尽忠。我并非怕死,我只是要等待战机。杨业并请求潘美等在陈家谷口埋伏以为后援,待他转战到此就以步兵夹击接应。杨业走后,王侁以为契丹败走,为抢功擅自领兵出击。后闻杨业战败,又慌忙撤退,潘美也随同退去。杨业苦战半日退到陈家谷口,见宋军阵地已空无一人,不禁“拊膺大恸”,随行将士皆愿效死。辽兵包围上来,杨业所部全数战死(其中包括杨业一子杨延玉),杨业战至重伤力尽被擒,在辽绝食三日而亡。
这便是传说中潘仁美陷害杨继业的故事由来。事实上潘仁美的原型潘美和杨业同为战功赫赫的虎将,可陈家谷口之战,潘美的表现却着实令人生疑。
首先,潘美究竟怎样看待杨业?史载北宋其他边将因嫉妒杨业守关功高而上书皇帝对杨进行诽谤,潘美是否也在其中?无声就等于默许,当王侁无端怀疑杨业时,潘美不致一辞,莫非他同样怀疑杨业的忠心?抑或是史书中有意漏掉了潘美当时说过的话?无论出于何种心态,潘美的无言客观上对王侁都是一种纵容,对杨业则非常不利。
其次,杨业出兵后,潘美因何没能制止王侁不顾大局的进退?关键时刻,主帅竟然不能控制部队,莫非他才是畏懦怯阵?抑或他真要陷害令公?杨业叹息自己遭奸臣陷害,这奸臣所指除王侁之外,也包括潘美吗?
公平地说,对于杨业的不幸,潘美难辞其咎。他曾多次据杨业之功为已有,在杨死后的受赐与勋衔上又大做文章,因此后人贬斥潘美并非毫无根据。但潘美陷害杨业史无确证,他之所以遭人唾骂,除了其本身确曾有过的龌龊之举外,大致还有以下原因。
第一:潘杨两家素来不和
杨业本是北汉将领,曾与潘美在晋阳之战中兵戎相见。虽然后来杨业归宋,和潘美共事一主,但彼此仍各怀戒心。传说中潘杨不和起因于杨七郎在擂台上击毙潘仁美之子潘豹,但这只是传说。事实上作为降将,杨业从根本上就没有得到北宋朝廷的信任,这才是导致他败死和死后得不到国家应有的抚恤的根本原因。无论是否会有潘美的陷害,这种悲剧恐怕迟早也都要发生。
第二:著名文人的推动效应
史载,苏辙、欧阳修等人都与杨家有交往。杨业的死讯传到内地时,苏辙等人曾为他打抱不平,并著文褒杨贬潘。杨家子弟杨宝臣逝世后,欧阳修为其撰写了墓志铭,极力颂扬杨家。文人笔下已经基本形成了褒贬的指向,而他们的观点对当时社会的价值判断又极具影响力,从而基本定下了后来文艺作品中潘杨故事的基调。
第三:小说话本和戏曲等艺术形式的推动
文艺作品特别是戏曲小说需要矛盾和故事,需要正反两派典型人物的争斗。这种矛盾冲突越是与国家和民族矛盾联系在一起,就越具感染力。岳飞的对立面秦桧乃一朝之相,杨业真正的对立面王侁的地位太低,显然不利于完成大矛盾、大冲突的戏剧架构。而潘美是西路军的主帅,有太师之衔,加之其子惟熙之女是宋真宗做太子时的宠妃,即后来被追封的章怀皇后,从而使潘美正好有了贵妃弄权之嫌。于是潘美就从次要责任者上升为主要责任者,指挥失误变成了有意陷害,从前的功劳都被一笔勾销,潘杨之间原本就存在的不和演变成了忠臣抗战、奸佞卖国、贵妃弄权等一系列政治矛盾和斗争。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戏曲故事,就这样正式开锣演出了。
传说中,杨业称杨继业,潘美名潘仁美,这或许是无意之失(杨业在北汉时曾改名为刘继业),也可能是作者们在斟酌这段历史时,无奈中有意的模糊。
第四:中国特定的历史文化条件
历史上,中国是一个经常遭受侵略的国家,以抗敌保国为内容的文艺作品特别受欢迎。人们在遭受动乱,向往安宁生活的同时,把最美最忠的形象寄托在抗击外侮的英雄身上,把最丑最奸的形象归结于卖国投降者。传说中杨之忠烈与潘之奸佞,正是国人价值取向的再现。
陈家谷口之战令潘美身败名裂,杨业虽败犹荣。社会心理的取向决定了有关潘杨作品的内容组成,历史真实被置于从属的地位,因而使得潘美之误流传千古,“冤”忍至今。而对杨业之死负有最直接责任,最该遭到谴责的王侁却很少被提及,这显然不公平。
传说中,杨业诸子或战死,或遇害,或被俘,或出家,唯有六郎延昭始终坚持在前线抗辽,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历史的真实。杨业死后,众儿郎继承父业,继续抗辽,杨延昭是其中最为著名者。根据史书,杨延昭在杨业子女中排行第一,实为杨大郎。他继杨业之后镇守三关,“智勇善战”、“号令严明”、“遇敌必身先,行阵克捷”,屡败辽兵。在边防二十余年,声威远扬,令辽兵闻风丧胆。辽人认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是其克星,杨延昭就是那颗星转世,故称其为杨六郎。后来的传说以讹传讹,把杨延昭说成是令公第六子,让他的几个弟弟做了兄长,并为他虚构一子杨宗保,而让他真正的儿子杨文广屈居孙辈。
雁门一带历代戍边名将中,论功劳以杨家将在人民群众中影响最为显赫,讲神奇则数李牧备受尊崇。如今的雁门关已非当年李牧和杨家将之防地,而是明洪武7年(1374年)由吉安侯陆亨易地重建的新关,东北距旧关5公里。史载这里原本建有六郎庙和李牧祠,两相比较,后者的建筑气魄要大于前者。这大概是因为六郎庙过去多为民间祭,在老百姓心目中杨六郎从来就是人,而李牧祠历来属于官祭,李牧多半被划入了神的行列。然而无论是神是人,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无论新关旧关,都是英雄的纪念碑。
二.
宁武关建成于明成化3年(1467年),素有“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应偏关,东援雁门”的战略作用。传说宁武由凤凰所变,故又称凤凰城。三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大战。
明崇祯17年(1644年),已经东渡黄河,攻入山西的李自成为东进北京,兵分南北两路向驻晋明军发起进攻。李自领北路军为主力,出宁武关经大同趋京师。宁武关争夺战进行得相当惨烈,激战数日,农民军前仆后继,以死伤万余人的代价全歼明军,为夺取北京扫清了障碍。是役,明三关总兵周遇吉率部抗击农民军的猛攻,城破后继续指挥巷战,虽重伤被俘仍大骂不屈,“贼悬之高竿,丛射杀之,复脔其肉”。周妻刘氏素勇健,率数十妇女据守公廨,箭射农民军,“每一矢毙一贼,贼不敢逼。纵火焚之,阖家尽死”。
清初著名学者,反清志士屈大均来太原时,曾赋诗怀古,其中“将军死战哀宁武”之句,即指周遇吉。
宁武关之战在中国传统戏曲里有所表现。如京剧《宁武关》演周李对阵,周勇猛异常,李部下多非其对手,唯李子洪基与他势均力敌。洪基爱周之才,欲招降之,不想反被周所擒。当年,山西蒲剧须生泰斗盖天红的武戏即以《宁武关》为冠。此《宁武关》又名《别母乱箭》,行内称《大别母》,非前述之《宁武关》,现已失传多年,即便在当时能此剧者亦不为多。该剧表现周坚贞不降和在其母率领下举家赴义的故事,周母与岳母、徐庶之母、张魁之母即灶王爷之母并列四大烈母。盖天红将周的英武气概,坚贞气节和当时慷慨悲壮的氛围演得十分精当到位,把周的英雄末路,无力回天的心境刻画得非常感人。通过繁难的武功技巧,将四方来箭全部接住,不使一根落地,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周死时的惨烈。
由于周遇吉的顽强抵抗,李自成曾一度准备撤回陕西,因遭部下的反对而作罢。明军一些将领也劝周改变策略不要一味硬拼,但被周拒绝。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明朝人心尽失,大势已去,以周之山西孤旅根本无法与几十万农民军相抗衡。有评论说,周遇吉没有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敏锐的判断力,不能认清农民起义的进步性,更不能顺应历史潮流,最终与自己的家庭以及四千名士卒一起做了明王朝的殉葬品,这是他个人的悲剧。然而做为出身下层,被从普通士卒提拔成为一省总兵的周遇吉来说,支持他信念的是最朴素的爱国忠君思想和军人战死沙场的责任感。甲申国变之年,当明军与李自成农民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降的时候,周特立独行的举动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历史上均产生了深远影响。从这一点来说,周的行为值得肯定。
耐人寻味的是,李自成在攻入北京后常对人说:“他镇复有一周总兵,吾安得至此?”
三.
徒步山西长城,每每与大风相伴,弄得人灰头土脸。
登上广武长城,耳畔山风呼啸,眼前日军炮楼、炮台和兵营遗址清晰可辨,炮弹射程把山下的城堡和汉墓都包括在内。向东望去,隐约看见雁门关楼顶重檐。没人知道长城经历过多少次战火的洗礼,有谁会忘记太阳旗曾经在此耀武扬威?边墙上已不见戍边将士的身影,黄土地会不会再起狼烟?
风,还在不停地吹,风声里,长城的盔甲纷纷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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