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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型关大捷(二)
魏碧海著·《人民文学》1995年第8期
  9月23日中午,云脚低垂,正是雨前的闷热天气。八路军115师连以上干部齐集于上塞村一所农家小院里。一百多人席地而坐,挤得密不透风。大多数人已经很久没见过林彪,虽热得汗流不止,却不敢解领扣。林彪对于这种天气似乎很适应,衣冠整齐地端坐于台上,在这个汗味浓郁的小院里,他是唯一没流汗的人,那张苍白的脸永远阴沉着,令人敬畏不已。
  聂荣臻带头解开领扣,指着墙角一口大缸说:
  “谁渴了可以去舀凉水喝。”
  有几个团级干部刚要起身,林彪便站起来了,开始介绍敌情。
  林彪扫视了一下会场,吵吵嚷嚷的会场顿时静悄悄的。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就他本人所知,从平津沦陷、南口战役到眼前即将大战一场的平型关作了详细叙述。
  当时他并不知道从蔚代公路猛插进来的日军番号,直到平型关大战结束,从缴获的日军文件中才了解到他的对手是第5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中将。当部分文件送达阎锡山时,那位连遭败绩的土皇帝差点气疯了。原来,阎锡山曾留学日本,与板垣是同窗,一年前的夏天,板垣曾以关东军使者的名义前往太原拜访老同学。阎锡山感到十分奇怪,板垣不乘飞机也不坐火车,而是经蔚代公路穿过平型关,再经忻口徒步跋涉上千里到达太原。这条被他忽视的静态战役走廊早在一年前就被板垣侦察得一清二楚。
  板垣一个右翼迂回逼退阎锡山在大同的主力,便亲率一万精兵直扑平型关。阎锡山深知平型关的战略地位,过了此关便是开阔的滹沱河谷,要想设防只有后退150公里到忻口方能立足。阎锡山先后集结第17军、第33军、第61军、第2预备军共15个旅的兵力准备依险据守平型关,与日军在关前决战。精通用兵之道和熟悉地情的日军名将板垣再次故伎重演,他避开重兵设防地势异常险要的阎军关前重地,派遣粟饭原秀大佐率第21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于9月21日自浑源南下,翻越海拔2047米状如剑锋的大尖山,绕过阎军阵地抵达平型关左侧背后。这支仅千人的奇兵的突然出现,使关前阎军惊恐万状,数万人马呼啦一下仓皇后撤,将险峻的关前要地全部放弃了。
  粟饭趁夜向高桂滋军防守的团城口、鹞子涧、东西跑池一带的阵地袭击。高军不知虚实仓皇西撤,退往大营以北。日军粟饭部遂占领了团城口一带2公里的长城要塞,将阎军平型关防线撕开了一个缺口。
  与此同时,朝平型关正面推进的日军在第21旅团长三浦敏事少将的率领下抵达灵丘城。这样一来。三浦和粟饭两路日军之间出现了一个长达30公里的真空地带,中日双方都没有一兵一卒。
  林彪决定在这里大做文章,他敏锐地瞅准了其中一段长达4公里的沟底公路,这就是他几天前定下的所谓“八里埋伏”之计。
  林彪讲完敌情,接着作了兵力部署。他提高嗓门:
  “从小寨村至老爷庙有一段长8里的狭沟,沟深少则10米,多则30米,其北侧是陡壁无法攀登,南侧是缓坡易于伏兵向沟底出击,沟底宽10至20米,这是灵邱之敌向平型关推进的必经之路,师部决定在此集中兵力伏击敌人。嗯,各团干部要听清楚。”
  林彪停顿片刻,台下干部立即挺起腰板注意聆听各自的作战任务。
  “685团埋伏在老爷庙一带,这是袋底。杨得志,都说你是一员虎将,可不要让敌人把口袋捅漏了喽!”
  “保证完成任务!”杨得志嚯地站起。
  “686团埋伏在白崖台一带,战斗打响后主要靠你们勇猛杀敌。嗯,李天佑能打仗。你们要将敌人在沟底斩成一段一段,分割歼灭,敌火力猛,只要大胆接敌,敢于白刃战肉搏战与他们搅在一起,敌人纵有坦克大炮也发挥不出作用,飞机来了也不管用。”
  “是!”李天佑站起挺了挺胸,并乘机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腿脚。
  “687团埋伏在小塞村一带,注意隐蔽,待敌全部钻入口袋后再掐住袋口。如果敌人没有发觉我们,打响的顺序最好是685团先开火,再687团,最后是686团。688团留作师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杨成武。”
  “到!”杨成武迅速立起。
  “你们独立团要大胆深入敌后,隐蔽穿插至腰站一带,准备狙击灵邱和涞源增援之敌。我们伏击能否获胜关键在于独立团堵不堵得住敌人的援兵。你们几个坐下,下面由聂政委作战前动员。”
  聂荣臻待林彪坐下,合上笔记本,双手按桌立起。热烈的掌声过后,极富鼓动性的四川口音擂鼓似的使那些临战前的猎鹰几乎按捺不住了。一方面军的高级政治干部尤其擅长战前鼓动,他们大多是毛泽东亲手栽培的,深得毛泽东的军事鼓动之道,在做这项工作时都多少带有诗人式的激情。
  聂荣臻是这天上午率344旅到达上寨村的。林彪一见忙问部队都带上来了吗?聂荣臻点头说都上来了,前边情况怎么样?
  林彪铺开地图将敌情和酝酿多日的“八里埋伏”计划讲了一遍,问:
  “老聂,这是个大仗呀,打不打?”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为何不打?”
  “战机稍纵即逝,我们可能没有时间向军委和总部请示了。”林彪微蹙浓眉,担忧地说,“你还记得毛主席在洛川茶水饯行吗?专门叮瞩你我要珍惜这点革命本钱呀!”
  “我们没有与日军交战的经验是事实,作战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打仗没有不冒险的,只要有六七成胜算就可斗胆一战。”
  “这一仗我看有八成把握。”林彪习惯性地划燃一根火柴,轻轻吹灭,他喜欢闻火柴熄灭时瞬间的那股烟味。在江西苏区时,物资紧张,有人曾给他提过意见,他当面表示虚心接受,可从来就没用心改正过。他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见到了火柴,便顺手牵羊揣进衣兜,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成了人们背后议论他的话柄。
  “既然有八成把握就要下定决心,坚决打!”聂荣臻望着举着火柴棍出神的林彪说,“居高临下伏击敌人,这是很便宜的事,现在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怎么才能打好的问题。”
  “好吧,下午召集全师连以上干部,你给动员动员。”林彪又划燃一根火柴,一向寒光逼人的双目仿佛突然失神了,他微微噘嘴吹灭火焰,一股蓝烟轻轻飘起。
  他有一年半没闻到战场的硝烟味了。
  8月24日清晨,占领团城口的日军与阎军刚从梦中醒来便开始激烈的炮战。陈光带领该旅营以上干部在浓雾的掩护下悄悄穿过平型关阵地,潜入关前那段险要的狭路。二十多人反复目视和足量了伏击阵地,研究如何利用地形地物隐蔽和出击。
  与此同时,各营、连干部战士进行紧张的战前准备和动员,党支部和党小组开了会,要求党员“冲锋在前,退却在后”。
  当日下午,陈光亲自潜入团城口日军阵前侦察,并架设了一条电话线。担任警卫的正是那个背大刀的老兵。二人趴在一个弹坑里观察敌情。
  “旅长,敌人不多嘛。我看他们打炮是虚张声势,吓唬老阎的。”
  “你小子估计得不错,如果老阎的人马杀一支过来,小日军就够呛哪!”陈光放下望远镜叹道,“可惜老阎的人马没胆。”
  “那咱们的人马杀上去不就得啦?”
  “我们缺乏重武器,连子弹都少得可怜,打攻坚战非吃大亏不可。林师长有妙计,找到了让日本佬儿吃大亏的法子,你的青龙刀就等着喝洋血吧!”
  “这里鬼子不多尽放空炮,是不是在等援兵?”
  “我估计鬼子的援兵明天必到,他们唱了一天的空城计。”
  陈光估计电话线该接通了,拿起话筒便听到了林彪的声音:
  “老陈,情况怎么样?”
  “我估计灵邱城的鬼子明天必到。”
  “哦,你的估计很好嘛,独立团派出的侦察组刚来电,灵邱城的敌人有出动的迹象。”
  “师长,我建议今晚进入伏击阵地。”
  “好哇,你我想到一块了,”林彪看了看天色,“老陈,你立即撤回,留下观察哨至午夜。”
  林彪放下电话,推开窗扇,一股阴风迎面袭来。平型关一带的长城在苍茫暮色中淡化为一抹带状烟云。几分钟前阎锡山派了个专员送来一份《25日平型关出击计划》,决定明日拂晓五路出击,其中阎军8个团分三路,要求八路军分两路配合行动。林彪对专员说,请你们按计划行动。待专员一走,林彪便骂道,阎锡山、杨爱源、孙楚真是一群草包!以区区8团兵力还要分成三路,各路间隔一、二十里,这点兵力出击,击个屁!
  聂荣臻推门进来,见林彪凭窗沉思,他知道林彪这个人过于谨慎,考虑问题十分精细,总希望面面俱到,这很难说是优点还是缺点。
  “老林,阎锡山的计划我看过了,不值一提。我们还是按预定方案行动!”聂荣臻用强硬的口气说,“阎锡山只会葬送军队,我们何必跟他一起完蛋!我们的行动用不着直接向他请示报告,他有什么想法,可以在太原向周副主席讲,或通过八路军总部转达。坚持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是洛川会议上定下的方针。”
  “可这不是游击战,而是运动战。”林彪缓缓转身,鼻孔哼了一下,“阎锡山算老几?我担心的是……”
  聂荣臻想起了洛川会议上,毛译东和林彪的争论。可是箭已上弦,而且都用力拉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想独自承担责任,那我就替你分担吧!聂荣臻摇了摇头,在心里笑道:
  “这就是你林彪的风格,一贯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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