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记
老狄 2000年5月 发表于 长城论坛
一:西行列车
结束了紧张的4月自考,我打起背包,走出家门,在月夜里踏上了西行之路。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西客站了。谟谟先我而至,头发长了,戴副眼镜,装束懒散随意,和一年前初次见面时差别不小,以致走个对面却差点儿没认出来。几分钟后大鹰到了,穿一件火红的冲锋衣,大包小裹,东张西望地走来,腰间的电蛐蛐儿响个不停,是Ansel想他。故我在是最后出现的,假小子般的发式,一身白衣象个女侠。故我在抱怨大鹰在告诉她集合时间时打了埋伏。大鹰电话在兰州的朋友,并转达那边传来的问候。
检票上车,大鹰象个监工一样催着后面的女士们跟上。两中两上的卧铺,谟谟和故我在主动要求睡上铺,把空间稍为宽敞一点儿的中铺让给我和大鹰。我身高1米85,大鹰身躯胖大,这样安排还是合理的。故我在蹬梯子的样子颇有攀岩风采,大鹰光脚踩在铺位上,马步半蹲,整理衣架上的行李。列车员巡视过来,要我们把背包上的“飘带”弄好,我告诉她,那不是“飘带”。
为解闷我和下铺的小男孩儿玩起了飞行棋。列车员过来,问哪位是“伍钟”。我以为是个人名,没有在意,可同伴们却把我揪了出来,原来列车员问的是“5中”,即5号中铺,我刚好就是5中。因为目前我们在本节车厢里行程最远,故而把我选为联防员。抓官差没的商量,同伴们又都跟着起哄,想推辞是不可能了。一个红色的盾形袖标发下来,本想出门轻松一下的我此刻真是哭笑不得。棋也没心思下了,大鹰说我是“狐狸扛枪保卫鸡”。
开车了,我和所有联防员一起到餐车开会。每人发了一瓶“大真”牌天山冰川水(我戏称这是联防员专用水),我却盯着桌上的楼兰酒直咽吐沫。面色冷峻的乘警讲话,说沿途有些地段治安较乱,联防员要配合乘警,负责治安,打击犯罪,发现情况及时报告。在此提醒有意西行的朋友注意:69次空调特快由北京驶往新疆乌鲁木齐,其中“邢台 - 邯郸 - 新乡”一线,会有来自东北的不法分子用刀片划破旅客的口袋,盗窃作案;“西安 - 宝鸡 - 天水”一线,有吸毒人员混上列车,用镊子偷窃旅客口袋里的财物。
乘警的话令我心情沉重,不禁暗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敦煌?为什么要坐这趟列车?也许这就是命,既然应下这差事,不管遇着什么事,都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回到自己的车厢,我把乘警的话转告给同伴。乘警要每个联防员都把自己周围的朋友联络起来,我也叫同伴们给我帮忙。故我在说她的衣服配这个红袖标挺合适,我就把袖标给她戴上,后来乘务人员巡视至此,曾纳闷这节车厢的联防员为何是个女的。上厕所时,我把半开的车窗关上。熄灯后,别的乘客都躺下了,我却不敢睡,赔着小心去问列车员我能否睡觉,回答说可以:“你跟正常人是一样的。”啊,原来我还是正常人。
夜来睡不安稳,早晨列车在郑州换车头时,我已起身,一年前同行的谟谟还在酣睡。途中远远地望见齐云塔、我的生祠狄公祠和白马寺,从洛阳上来几位西北师大的学生,黑瘦而结实。车厢内有位同样要去敦煌的意大利游客,50多岁,可以说生硬的汉语和带有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聊天中得知,他是清华大学核能学院的客座教授,喜欢攀岩。这趟车的卫生搞得很勤,乘警也来提醒乘客注意防盗。车过三门峡,外面逐渐呈现出黄土高原的景色,千沟万壑,窑洞民居。华山山系几乎近在咫尺,令我不由产生登顶的冲动。西安车站,我看见警察押着一名男子走过站台。咸阳一带的旷野上,可见多座梯形大丘,有小路直达顶端,看样子是古代帝王的陵墓。在宝鸡我追着小贩买鸡蛋饼,结果发现这看上去金灿灿的饼子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好吃。一路多山川秀色,可要经过太多的隧道和单线铁路,不时为避让对面来车而临时停车,结果多次误点。故我在用纸牌算命,我前世不幸是个小人,此后我就不时以小人自居。靠近车门的乘客躺在铺位上呻吟不止,我上前询问,原来他是喝多了难受。一名男子走过车厢,轻声叫卖游戏机和剃须刀,我盯着他直到他走出车门。行进间列车员不时来回走动,我听见其中一位说:“敦煌今年爆满。”
列车在5月1日凌晨的黑暗中驶进兰州车站,看上去这里的硬件设施档次不低。大鹰的朋友老张在此上车,白天他已为买票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老张是河南人,在兰州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在当地成家立业。行前大鹰曾多次和他联系,在西客站还和他通过话,此后的行程全靠老张和他的朋友们帮忙。
清晨,列车在武威南站有过一次长时间的停留。透过车窗,我望见了外面的土坯房。回笼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路旁的钻天杨。南望,祁连山脉连绵不绝。老张说,那山顶白色的部分就是雪。早年的雪线比现在低,特别漂亮。现在雪线后退,能看见就不错。我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了,我和大鹰、故我在都感到耳朵堵的慌,老张要我们捏着鼻子,使劲从耳朵里通气。我第一次看见了矗立在沙丘上残破的长城烽燧,那沙丘原是流沙,后来被固定住,形如山包。车过金昌,老张说那生活着古罗马军队后裔的村子离此不远,此地经常可以见到蓝眼睛、绿眼睛的人。古代战争往往伴随着移民,这里的民歌和浙江人唱的一模一样。戈壁滩、盐碱地一望无际,不时可见羊圈的残墙和放牧的围栏。我想象着千军万马在这里奔腾而下,该是何等的磅礴气势。
进入山丹县境,铁路的北面出现了一段段的土坯墙,那是明长城的遗迹。墙高约3到5米,离铁路最近处不过10米。还有座座梨园,枝头绽放着朵朵白色的梨花。打开车窗,我和谟谟还有那个意大利人用相机一通狂拍。过高台后,见山峰的雪线降低。当年西路红军董振堂部在高台败于马步芳的骑兵,官兵全体阵亡,至为惨烈。戈壁滩上不时刮起旋风,卷着黄尘直上青天,这便是诗人说过的“大漠孤烟直”。
西行途中第一次看见嘉峪关,是车站上的关城模型。大概是为了防风沙,小贩们大多戴着圆形宽檐帽,捂着口罩,类似的装束在西北城乡随处可见。黄土长城从嘉峪关城向西北延伸,中途被公路和铁路数次截断。因为缺水,这里的杨树长得很慢。老张说曾有一任官员,为了“迎接工业化的到来”,下令把城里合抱粗的杨树在三天之内全部砍光!
列车驶过疏勒河,一些不太典型的雅丹地貌逐渐显现,好似凌乱的长城烽燧。大鹰带来的灯影牛肉很是可口,意大利人频频过来搭讪,他已在柳园定了住处,故我在猜测他是想在下车后和我们同行。这里的天黑得很晚,已近晚上9点还只是有点擦黑。列车员来换卧铺票,顺便收回了红袖标。我庆幸一路平安无事,对列车员说自己没做什么。老张出门行李简单,对我们背这么大个的登山包颇为不解。
列车在习习的凉风中正点抵达柳园,老张在酒泉的朋友老龚在出站口迎接。寒暄后身材高大的老龚说北京来的也“都是大个子”,我不禁看一眼谟谟,她也是大个子么?
意大利人没有和我们同路,他预定的宾馆离车站不远,面包车载着我们沿215省道驶向120公里外的敦煌。与省道垂直交叉的312国道灯火通明,215却是黑暗寂静。一路颠簸驶入敦煌市区,几乎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仿佛旷野荒漠中突然凭空掉下来一座城市。已近0点,街道上仍是人头攒动。据说,敦煌名气之大,把整个甘肃都罩住了,以至于国外有些人只知有敦煌,不知有甘肃。宾馆的客房刚刚装修过,隐约有股呛人的气味儿。我拨通了女士房间的号码,接电话的是故我在。本想告诉她们客房的电话以便有事联系,此时我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顺口问道:“要小姐吗?”“有病!”故我在气愤地把电话挂了。
二:莫高窟、月牙泉、鸣沙山
一早故我在打来电话叫起,昨晚我已向她解释过那要小姐的话不过是个玩笑。大鹰晚上睡觉时的呼噜如雷贯耳,清晨起来,一边洗漱一边哼着小曲儿。
老龚在敦煌的朋友小韩来陪我们,还有老龚一家人同行。司机周师傅是陕西汉中人,在酒泉安了家。小韩说,敦煌现在的居民都是清雍正年间移民的后代。
早饭后驱车很快出了市区,在绿树成荫的313国道上行驶一段后右转,两旁又是茫茫戈壁,约半小时后抵达莫高窟。这里左侧是三危山,右侧岩壁上的洞窟空空荡荡,小韩说,那是莫高窟的下窟,是古代建窟工匠们的住处。后来听导游说,那是僧人们修行的场所,也许工匠本身就是僧人。
莫高窟果然游人爆满,一派热火朝天的喧闹景象。大门前有6幅捐资修缮莫高窟超过1千万元人民币的名人画像,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的是,其中五个是日本人,只有一位是我们的同胞。日本人中有池田大作,中国人是香港的富豪邵逸夫。按说捐资一事本为善举,应当感谢人家才是。可一想到这些日本人的先辈盗走了那么多莫高窟的珍宝,今天他们出的这点钱又何能抵其万一?!也许,我这就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吧。
莫高窟的山体是砂石岩结构,现在游人所见的洞窟外面实际是为了保护古迹而覆盖了一层仿砂石岩的混凝土,整个工程是1963年周总理恩来批准拨款130万元人民币,由建筑大师梁思成设计的。每个洞窟都有一扇棕色铝合金大门,那是用了邵逸夫的善款。排队进入莫高窟,跟着导游小姐,首先参观的便是著名的17号窟。
百年前一个平常的早晨,看守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箓在清理17号窟中的积沙时,发现了甬道右壁一个隐藏的洞穴,这就是藏经洞。谁也没有料到,王道士无意中发现的这个小洞穴却是开启了一扇轰动世界的大门。从此,莫高窟不再默默无闻,探险家、官吏、文人墨客纷至沓来,莫高窟的珍宝流失,对莫高窟的研究也逐渐成为一门国际显学 - 敦煌学。
走进石窟,借着手电微弱的亮光,我看见藏经洞内空空如也,数万卷的敦煌遗书已不见踪迹,只有一尊老僧的坐像独守清冷的洞窟。那些经卷哪里去了?被斯坦因拿走了,被伯希和拿走了,被奥勃鲁切夫、柯药洛夫、桔瑞超、吉川小一郎一干人拿走了,被晚清的贪官污吏拿走了,还有许多散落于民间,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收藏在我们自己的博物馆里。王道士有罪,他把极珍贵的国宝以极低的价格拱手卖给了外国人,罪该坐牢杀头;王道士无奈,他去恳求官府来保护这些经卷,可官府对此却置之不理,以各种理由推脱搪塞。1900年时的清政府,正是内外交困,连老佛爷都被洋人吓得逃离京城了,哪儿还有心思来管这些闲事。只有斯坦因是个行家,肯为这些破纸片而掏腰包。王道士不是圣人,他又能做何选择。王道士要那钱可不是来挥霍啊,他是要对莫高窟进行他认为合适的装修。斯坦因是何许人?他是个探险家,是个执着追求事业的学者。他把大量的敦煌经卷运到英国,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掀起了敦煌学的热潮,这是他在文化上的贡献。可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盗,是个盗运走私中国文物,严重伤害中国人感情的罪犯。那些经卷斯坦因可没有白白拿走,他是付了雪花银的,并且所有在国外的经卷,都收藏于国家级博物馆内,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可难道因此就能够洗刷斯坦因们的罪名吗?强盗就是强盗!
当年,王道士住过的三清宫就在17号窟的对面。我站在门前,只想哭。
出了17号窟,接着进入335号窟。窟中的主佛释迦经过清代重塑,双目无神。衣纹镏金,俨然人间帝王形象。其余塑像保持了唐代风格,一旁侍立的阿难满脸苦像,颇似林彪。洞中有《维摩诘经变图》,“天女散花”源于此图。导游说唐代诗人王维最推崇维摩诘,人称其为王摩诘。洞中另一处壁画于1924年被美国人华尔纳粘走一块。华尔纳成功进行了粘揭壁画的试验,先后粘走26块敦煌壁画。斯坦因盗运敦煌遗书,还要花些银两,编个故事来哄骗王道士,华尔纳就根本是肆无忌惮,赤裸裸地盗窃抢劫。
428号窟中的北周壁画,人物肤色皆呈棕黑,白鼻白眼。据说这壁画上的人体原是肉色,但因颜料中含铅,日久褪色,就呈现出现在的模样。绘画时,为突出人物脸部的高光部位,故意将五官涂成白色。454号窟俗称“娘娘殿”。曾经关押过白俄囚徒,因他们在洞中烧火做饭,致使洞窟严重损坏。洞壁上,有曾在敦煌地区显赫一时的曹氏家族供养人像。257号窟色调以蓝为主。据说中国不产这种颜料,古时绘画,要专门从阿富汗进口。后壁是有名的《九色鹿》连环画,被洞窟中心塔柱挡住大部,又有栏杆阻隔,游人无法近观其全貌。洞中展示有该画的复制品,可我更愿意看原作。249号窟是保存不多的西魏洞窟之一,在敦煌各窟中第一次出现了中原风格的壁画。洞顶绘有巨人阿修罗像,四目四臂,手托日月。四周有风雨雷电神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像,还有多幅世俗生活画面。“狼狈为奸”图中,狼与狈围攻一只羊,已经1400多年了。
96号窟为初唐所建,洞中弥勒大佛高35.5米,游人见之,几乎无不惊呼。这大佛为莫高窟第一,中国第三,世界第五,历12年方才完工,后来又经过清代彩绘。该洞窟实际有5层地面,从初唐至民国,并留有当年建窟时固定脚手架的坑洞。130号窟内为一尊29米大佛,保持盛唐风貌,未经后世彩绘,艺术价值高于96号窟的弥勒大佛。脸部立体感突出,左手姿态优美,右手为毁损后经宋代重塑,呆板许多。这尊29米高的大佛,刚巧也是用了29年的时间才塑造完成。当年张大千在洞中临摹,发现画下有画,原来是后世在较早的壁画上涂上胶泥,另行绘制。张大千临摹完外层的壁画,就将其刮去,再临摹里面的画,后人因此只能看到他的摹本。由于方法不当,在刮除外层壁画时,对内层壁画也造成了损坏,墙上划痕清晰可见。张大千在敦煌两年,临摹壁画200余幅,并和于右任一起促成了“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委员会”的成立,对保护敦煌艺术做出了重大贡献。我一向景仰大师,可对他在临摹敦煌壁画时如此行事,实在是不敢恭维。
158号窟内有巨型卧佛,为释迦牟尼涅槃像。像长16米,体态优美,头南脚北,所披袈裟经清代彩绘贴金。身后众弟子表情不一,有哭有笑。据说,那哭的是道行浅的,他们只以为释迦牟尼死了,而那笑的则是道行深的,他们知道释迦牟尼已然得道成佛。无论如何,在俗人的眼里,涅槃就是死,于是这洞窟也被修成棺材形状,俗称“棺材洞”。
一连七天的长假真是给了人们充裕的休闲时间,于是就有如此众多的游人不约而同地来到莫高窟。大家拥挤在黑暗的洞窟里,拥挤在窟外狭窄的栈道上,四周人声喧嚷如同一座大集,全无佛地洞天应有的清净。老张已不只一次来过这里,可象今天这样的场面他也是始料不及。游览间我忽觉腹中不适,为免在人前丢脸只得暂时退出洞窟,方便一二。老张说初到西北,因为水土的关系都要“换换肚子”,我这大概就是在换肚子了。回来后我在洞窟门口用矿泉水洗手,一位导游出面干涉,说这样水气会损害壁画。我哪有此心,可总觉得在佛前应当恭敬,不净手不敢入内,更何况我还要不时记些笔记呢。
出了石窟大门,发现寄存腰包的小票不翼而飞。只得耐心地向寄存处面相凶恶的老兄解释,并主动出示了身份证,好不容易才取出包裹。回头,同伴们又不知去向,再费一番周折才在牌楼前找到他们。其间,在广场上镌刻着“功垂百世”字样的王道士灵塔前请人为我留影。回程中,我们四个一致认为,这次莫高窟之行确实见得珍宝,可也确实没有尽兴,今后有空还要故地重游。
午饭后,随老张参观了敦煌市博物馆,有敦煌汉长城展和部分莫高窟文物。敦煌遗书书法极其精美,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收藏有稀世奇珍的博物馆设施陈旧落后,好几个展厅布置得如同百货商店。想想那些流失国外的文物被洋人奉为上品,有极好的保存条件,我们自己却是这般寒酸,真是不知该做何感想。
为避炎热,我们在将近下午4点才来到鸣沙山。通向山脚的道路两旁遍植苜蓿草,远远望去,游人就象一个个小蚂蚁般在向山顶攀登。月牙泉一汪清水尚在,可水位已经明显下降。不知泉边的乱草是否就是七星草,也不知那泉中是否还有铁背鱼。传说让人遐思无限,心中只愿“月泉晓澈”不要成为过去。我的相机好象出毛病了,照过一卷却怎么也退不出来,只好借谟谟的相机在泉边的骆驼刺前拍到此一游。阳光下沙漠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忘了戴墨镜,大鹰幸灾乐祸地说我是“可怜的孩子”。
脱去鞋袜,从北坡登山。沙子烫脚,同伴们走不多远又都纷纷套上袜子,只有我依然坚持赤足登山,我要看看自己的脚对热沙到底能忍受到什么时候。有的地方刚踩上去时感觉沙面坚硬,可稍一用力就陷了下去。也许是因为我脚上的皮够厚,也许是因为这山上的沙子并不都那么烫脚,我终于成功地赤足登上了鸣沙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脚心多处发白,右脚拇指被烫出个水泡。下面的节目,就是滑沙了。
滑沙有两种方式,或是坐滑板,或是直接坐在沙子上滑。我试着不用滑板,结果发现这么滑很费劲,索性放弃。我们登山的路线游人不多,坡度较缓,而多数游人登山的地方坡度约有4、50度。我不甘心这么偷懒,决意从这里下山,再回头登顶。平时在北京周边登山,我是从来不敢朝下俯冲的,可在鸣沙山狂奔而下,却根本不用担心会摔跤。双脚在身后扬起沙尘,我觉得很是有趣,要谟谟拍下我疯跑时的背影,听得大鹰他们在后面发出阵阵怪笑。轻松到底,回头上山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百来米的沙山简直比珠峰还要难爬。“走一步,滑半步”,不知做了多少无用功,也不知多少次被迫停下来休息。故我在在山顶问我还能不能上,我咬牙说能。忽然想起这里是“鸣沙山”,我还要听听鸣沙的声音。弯腰在山坡上划拉几下,隐约发出“呜呜”声,可只能在浅层的沙子里,深一点儿就没了鸣沙的效果,也许只有坐滑板下山才是最佳。上气不接下气地登上山顶,累了个不亦乐乎。大鹰说我刚才跑下去的样子,就象是急着要给鬼子报告的汉奸。我戴着圆边丛林帽,卷着裤腿,也许这形象确实和电影里的汉奸相似。可我已经没力气回话了,随他怎么说吧。
休息的时候刮起一阵狂风,给山顶上的人灌足了沙子。下山时大鹰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我在后面一跳一跳地跑,象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又象是宇航员登月。老乡问我骑不骑骆驼上山,我告诉她已经上去过两次。这里的驼队跑起来步伐整齐,很有节奏,可驼身肮脏,驼毛多处脱落,很是难看。
回宾馆先洗去一脸的沙子,然后到餐厅吃晚饭,小韩的同事老王来作陪。我第一次吃到了正宗的西北酿皮儿,阳关鱼头对着我,头三尾四,服务员当真端上来三杯酒,都是45度。我坐在老王的右手,按当地规矩,那里是第一客人的位置,鱼头该冲着谁是有讲究的,早知如此我怎敢乱坐。当地人说“喝了敦煌酒,再活九十九”,入乡随俗,盛情难却,三杯酒我一气喝干。饭后与老王握别,从此“西出阳关有故人”了。
宾馆门口有家洗像店,我把相机交给店方帮忙取出胶卷并冲洗,然后和同伴出门到冲浪网吧上网。这个敦煌电信局开设的网吧是我中午从博物馆回来时发现的,就在敦煌城标“反弹琵琶”十字路口附近。里面很安静,一台机器一个小小的隔断,没有北京网吧里那样污浊的空气,听不到一句脏话。又在网上和朋友们相会,虽远隔千里也倍感亲切。
下网后急切地回到洗像店询问结果,得知那胶卷根本没有上上,全报废了!
三:卧佛山和丝路古城
早起和大鹰聊天儿。出于极阴暗的心理,想着我们在这里腐化,可去大同和插箭岭长城的那两队也许已经陷入了断水断粮的境地,不由发出坐山雕般的狂笑。昨晚虽洗过澡,晨起时仍是满床黄沙,面包车座上的沙子更是到我们离开西北都没有断过。老龚说,每年来敦煌的游客都给各宾馆增加了不少沙子。
结帐后寄存好行李,面包车驶向南湖,途经青海石油管理局后勤基地老区(在甘肃境内)。这里的面积大于敦煌,从1984年开始建设,至今已经发展得颇具城市规模。街上行人很少,城区中心矗立着一座按比例缩小的钻井平台。大约半小时后,卧佛山远远地出现在左前方的戈壁滩上。这尊隐形睡佛头枕党河水库大坝,脚蹬阳关大道,仰面朝天,从头至脚轮廓清晰。传说,古时候有兄弟三人出家为僧,结伴西行取经。少小离家老大归,三人取经回到党河口时,老大疲惫已极,在此躺倒一睡,就再没有起来。他功德圆满,日久便化作卧佛山。老二行至三危山前的大泉河谷,也因极度疲劳,背靠石崖一坐,便化为一尊石佛,就是莫高窟九层楼内的北大佛(即96号窟弥勒大佛)。老三见两位兄长俱已成佛,不忍远去,也坐在老二南边的石崖下诵经,日久功成,即为130号窟内的南大佛。三兄弟取来的佛经,被僧俗信众争相抄写流传,遂成日后的17号窟藏经洞。兄弟三人虽均成正果,但老二、老三端坐佛殿,风雨不侵,又有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只有老大露天长卧,其命苦如黄连。我拿出相机给卧佛拍照(第一卷报废后,我所有的胶卷都是请谟谟帮着上的),可在颠簸急驰的车内只能拍下个模糊的影象。
面包车在卧佛山前右转向西,驶上一条53公里长的戈壁之路。这条路总投资700多万元人民币,其中政府投资150万,其余均由敦煌首富,人称“黄老大”的黄永智投资。道路两旁的戈壁滩上,用推土机堆起一道长长的矮墙,远远望去好似古长城遗迹。旅游门票和通车费一起收,大门上悬挂两幅对联,正面为“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秦燧汉关今犹在,听塞外羌笛胡角马嘶张骞李广俱往矣”,背面为“吟凉州词唱渭城曲重走阳关大道,听大漠风望祁连雪又回古郡敦煌”。个别词句对仗虽不工整,却仍颇具品位。
汽车驶向戈壁深处,颠簸得越来越厉害,路旁的骆驼刺和芦苇也是越来越多,离敦煌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小方盘城。附近有几台工程车辆来往,据说是要在这里建个陈列馆。方形的黄土城堡,孤零零地耸立在戈壁荒漠。曾几何时,这里曾经是一派繁荣,而今风光不再,空余关城独对旷野荒郊。据说,1907年斯坦因在离此不远的一处废墟里掘出很多汉简,根据简上文字的内容判定这里就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近些年对小方盘城究竟是不是玉门关颇有争议,但在尚未找到确切关址的时候,就依然认定此地为玉门关。步入城中,我忽觉好似走进了南京紫金山的四方城。两者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塞北,建筑年代和形制均不相同,可不知为什么却能令我有如此相似的感受。城开西北两门,游人从西门入。城内东南角原来显然有通道可以登上城墙。现在为了保护古迹,用苇草将通道封闭。我进门时一声大吼,没有听见回声,倒把老张吓了一跳。没有见到曹关长和嗜好睡觉的大狗,小韩说关城四周那圈“很煞风景”的铁护栏实际是为了防羊,早先这里曾经是不错的羊圈。为防倒塌,关城东墙外仿照西汉建筑形式增筑了一道新墙,看得出与旧墙区别明显。我顺时针绕着关城转了一圈儿,东南西北拍了个够。原来的计划中没有小方盘城,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真令我喜出望外。
离了小方盘城,又到河仓城。这里俗称大方盘城,是西汉的军需仓库。站在戈壁滩上,我眼前的河仓城是一座长方形黄土版筑的城池,东西长132米,南北宽17米,内筑一墙,将其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书上说是两堵墙三部分)。南墙多已坍塌,目前正在墙下砌砖加固。城西南戈壁和南面的高岗上,还有残破的汉代烽燧,望之如同忠诚的卫士。我往返进出于城池内外,想象着她昔日的辉煌。大鹰在戈壁滩追逐野兔,谟谟坐在摩托上做模特状,不小心连人带车一起歪倒,我真后悔忘了拍下这么有趣的场面。日光眩目,恍如梦境,我眼望古城,心中感到千年黄土的沉重。
原路向西去汉长城,颠簸蛇行,我有点儿晕车恶心。经过小方盘城时,我看见有个游人正试图踩着北墙坍塌的部分往上爬,就推开车窗大喊一声:“别上,下来!”那人冷不防听得背后一声嘶吼,忙停住脚步回头张望,目光惊恐。
在北京周边走的都是明长城,敦煌博物馆里看见的是汉长城的模型,今天有幸目睹真迹。一路所见,长城断断续续向西延伸。作为旅游景点的一段,长约500米。按书中的记载,这里应是党谷燧长城,其地基宽3米,残高3米,顶宽1米,是我国目前汉长城中保存最为完整的一段。长城建筑多就地取材,这里的长城是用红柳、芦苇、罗布麻、胡杨树的枝条为地基,然后铺上土和沙砾石,再加芦苇层层夯筑而成。我细细数来,最高处有10层之多。长城的西端又有烽燧,与长城共同见证着昔日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长城就象是名垂暮的老人,风烛残年,随时都可能倒下,化作戈壁上的土石沙砾。当年中原王朝费尽心机修筑的这道土墙,当真能挡住匈奴的进犯么?
返回的路上,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了戈壁滩上的海市蜃楼。远处白茫茫一片水波涌动,水中的倒影,不知是何方的仙山琼阁。原以为所谓戈壁,完全是寸草不生,滴水不见。来西北方知,原来戈壁上有许多的绿洲,也颇多水系。古人在这里建关筑城,为生存必定选择靠近水源的地方。不过眼前的这片水却只是一种虚幻,只可远观,不能近睹,就象是油画上的蒙娜丽莎,必须要拉开相当的距离,才能欣赏她的美丽。否则就会失望,因为那里根本没有水,只是一片戈壁。
在中途野餐后,我们去了党河水库。这里是敦煌18万人民的生命之源,1979年一场洪水,曾导致水库漫坝,敦煌城被淹。
王摩诘的《渭城曲》是千古绝唱,我对西出阳关更是神往已久。然而我所能见到的阳关,就只剩下墩墩山上的那座烽燧。沿途有水流清澈,农家园中树起了一排排整齐的葡萄架,还有四壁镂空的晾房。沙子的颜色发红,我绕烽燧而走,阵风呼啸而来,险些把我的帽子掀飞。山南有“古董滩”,老张说当年在拍电视片《丝绸之路》时,日方曾在此拉走了成车的瓦当。当地农民用骆驼和马匹招揽游客,我原想骑匹骆驼,可这沙漠之舟双膝一跪就嗷嗷乱叫,十分的劣性。也许它不愿意被我骑着吧,我便骑了一匹白马。前面骑着骆驼的故我在回头看见我就笑了起来,还和大鹰窃窃私语。我纳闷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后来得知,她是笑我骑的马匹瘦小,不象马倒象头驴。天晓得我有多冤枉,我还不是冲着那马的主人忠厚,才答应用他的坐骑么。
沿着昔日的阳关古道徐徐而行,仿佛自己正走入历史,成了当年的驼队中的一名行商。丝绸之路就在我的脚下,再也不只是书本上的名词。下行坡陡,我总觉得自己就要滚鞍落马。于是轻抚马的鬃毛,口中喃喃地和牲口说话。马儿不懂人语,可我也是个属马的,两匹马之间该是心有灵犀吧。
仿佛天意总是难违,这次西北之行终究要犯在马上。回城途中顺访敦煌古城,我一时兴起,在城内的跑马场纵马飞奔。这马可没有阳关之马那么温顺,我还没有跨上马鞍,它就要四蹄腾空。待主人一撒缰绳,这马就象离弦之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我不敢懈怠,努力使自己身体前倾,保持半蹲的姿势。最后一个弯道,离终点只有不过10米远了,我却没能做到重心向内,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见势不妙,我急忙将双脚撤出马镫,两手一撒,身体朝后干脆一个仰八叉平平地摔了下来。这一跤摔得并不太重,只是右胳膊肘有块擦伤。我爬起来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可没人知道我有几秒钟的时间直不起腰。导游小姐原本还以为我是个真正的骑士呢,倒是谟谟的骑术颇佳,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回敦煌取出行李,饭后告别小韩,逾一个半小时抵达安西。途中见一红色桑塔纳翻倒于戈壁,两个人无奈地坐在车边。晚上在客房,大鹰忽然问起“古董滩”,我猛醒今天怎么只顾骑马,没有去那里看看。我本来打算,要到“古董滩”去捡个元宝呢。
四:火焰山、破城子、榆林窟、锁阳城、塔尔寺、红军塔
在梦中,我已回到北京。要坐地铁,可离我最近的地铁站给拆了,拆除后的地铁站看上去就象是残破的长城楼子。
安西县人口近9万,百分之七十是农业人口,县城有两万人,用水来自榆林河和疏勒河。今天要去的榆林窟距县城70多公里,1997年才开放。若论规模和名气,榆林窟都要远远地小于莫高窟,可老张说,其中有的洞窟的艺术价值在莫高窟之上。
中西合壁的早餐,既有咖啡面包,又有好吃的牛肉拉面。老龚在安西的朋友小杜来陪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榆林窟。中途穿越火焰山,这里没有铁扇公主,不是唐僧师徒取经路过的新疆火焰山。四周山峰的高度虽不及北京香山“鬼见愁”,但却连绵不绝。山体形如火焰,故名火焰山。汽车颠簸前进,我坐在后座,脑袋几次撞上车顶。从这里一路向西可入西藏,一曲《青藏高原》令我激动不已。此刻的船长、土豆、牛肉他们,正在奔向雪域的途中,也许下次,我就是那队伍中的一员。
在破城子稍停,也是座长方形的土城,看上去面积大约是河仓城的两倍,是汉代广至县和唐代常乐县治所,角墩高大,现为甘肃省文保单位。
榆林窟俗称万佛峡,位于安西县城南69公里的榆林河峡谷。因河谷内遍生榆树,故此得名。榆林河宽约数米,水流湍急。现存的41个洞窟分布在河谷东西两崖,各窟均有内栈道相通,而向游人开放的石窟外面,又和莫高窟一样修有水泥栈道。河谷的顶端与公路平齐,我眼望脚下这条长长的峡谷,感觉好似置身于美国的科罗拉多。那条闻名世界的大峡谷远比喻林河谷壮观,可那里没有这样精美的石窟。
很幸运我们到时还不是游览高峰,没有莫高窟那么多的游人,可以随着导游,一个窟一个窟地慢慢看来。窟室内壁,有不少后人用毛笔或刀刻的题字,时间上有道光、民国年间等等。不想再有什么描写了,以下内容整理于我的笔记,可能会有错误。
13号窟:开凿于五代。前室两壁有《天龙八部图》,二天王像已毁,仅存基座。后世正中为清代重塑的释迦说法像,瓜子脸,两旁二弟子,佛前有梅花鹿安卧。北壁有宋绘经变图,图案单一。窟顶为梯形,在榆林窟很常见。故我在觉得,那尊释迦像颇似康熙。
14号窟:开凿于宋代。前室有从其他洞窟搬来的塑像,为唐、宋所塑天王、力士。后室主佛释迦为宋代作品,后经清代重新上色,其他塑像均为清时重塑。壁画绘于清代,人物面部在“文革”时期被毁。后壁为主佛背光,与塑像之间隔一通道,和莫高窟内塑像与背光合一的作法不同。佛像的黑眼球为玻璃制品,用手电一照就会闪光。窟顶正中,为方形莲花藻井。
15号窟:始建于唐,后经宋、西夏、元、清重修。前室壁画南方天王裸上身,披虎皮,明显有藏族风格。北方天王顶盔贯甲,弯弓搭箭,侍从为被降服了的厉鬼。当年石窟的看守人曾在窟内烧火做饭,使得窟顶有些地方被烟火熏黑。后室主佛为释迦金身,一旁的弟子阿难露齿而笑,袈裟整齐,与莫高窟中表情痛苦,穿着百衲衣的阿难形象不同。壁画颜色简单,顶部飞天为宋代重绘,姿态僵硬。人物都是尖鼻子,人像上溅了许多墨汁。
16号窟:开凿于五代,前壁有曹氏家族供养人像。壁上有西夏国庆5年,即公元1073年的题记,其中最早出现了榆林窟的名称,当时称东窟。据说,在这个窟里睡觉不会做噩梦。窟顶曾经坍毁,宋代重修,凹凸不平。壁画中有天龙八部,贵妇人的左右面颊上,分别绘有一只小鸟,即为“对镜贴花黄”之贴花。壁上有张大千于1943年的题字,因其在临摹壁画时的破坏行为令后人痛恨,故题字中“张大千”三字被人划掉。后室有五代经变图壁画,《舞乐图》极著名,并有五代时的《反弹琵琶图》(莫高窟的《反弹琵琶》是唐代作品)。主佛为清代重塑,上有后人敬献的哈达,胁侍、弟子像均毁于“文革”。这个洞窟中的佛像都是清代道士主持塑造的,看上去都象道士。
17号窟:前室墙壁上有清光绪年间“总理教育大臣司代诺(即斯坦因)”的题字。斯坦因在榆林窟没有盗运文物,“总理教育大臣”是他自封的,题字由他的中文秘书,湖南人蒋资声代为刻写。前室有五代壁画,后室中心塔柱,主佛释迦为清代重塑,宋代壁画。佛像保持唐代风格,雍容华贵,表情亲切。
18号窟:建于盛唐。主佛弥勒佛,高24.5米,清嘉庆年间贴金。佛像前开有明窗,游人可以面对面观赏大佛。明窗两壁有线描五代壁画,其中有曹氏家族供养人像。洞窟前壁有4幅元代坐姿供养人像,从服饰分析应为蒙古贵族。窟顶有西夏《十方佛说法图》,壁上还有藏文题字。
19号窟:又见张大千的题字,洞窟是他编的号。有曹氏供养人像,曹元忠为曹议金之三子,为曹氏家族最盛之时(曹家称雄河西达120年)。其妻梁国夫人头戴桃形冠,又称凤头冠,颇似今天日本妇女头饰。主佛是五代作品,后壁因潮湿几乎全部坍毁。壁画《舞乐图》中,人物肤色保持肉色。前室壁画有《六道轮回图》,是仅存于世的三幅之一,另两幅一在阿富汗,一在四川大足石刻。这个窟中的一幅,有五分之二损毁。对面墙上有《地狱变》壁画,是五代作品,讲述目莲救母故事,京剧中又称《滑油山》。轮回是理论,地狱是现实。
23号窟:开凿于唐代,但至今仅存一幅唐代《十一面观音像》。后室顶部绘道教八仙图,是先画在纸上然后贴上去的,即所谓“贴纸画”。窟内有全真七子坐像,左起第三位是邱处机。壁画中有《同床异梦图》。还有朱元璋赵州城大战匈奴故事,红旗正中书个“朱”字。此壁画为清代作品,以表现朱元璋推翻蒙古统治来暗寓“反清复明”。
参观至23号窟结束,20至22号窟壁画因地震多数损坏,没有开放,导游带我们简单看了看22号窟。老张看得高兴,致童心大发,手舞足蹈模仿起飞天造型。
归途中在踏实乡用午饭。一桌子野菜,叫得上名来的有苜蓿、蛐蛐菜,有道是“家菜煮了几大缸,没有野菜一口香”。几天来鱼肉满腹,这清热败火的野菜让人口味一新。因为水草的关系,这里的羊肉一点儿不膻,使得在北京基本不吃羊肉的我在踏实乡踏踏实实地吃了回清炖羊肉。无意中看一眼老龚那8岁的女儿,忽觉她与榆林窟壁画中的仕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后来在路上,她拿个小纸片儿给我画像,我腿上鼓起的大包,是迷彩裤的两个侧兜。故我在饭后探访民居,对当地人家房顶上一连好几座烟囱颇感兴趣。
午饭后,全体杀奔锁阳城。一路狂颠,烟尘滚滚,感觉好似勇士出征,奔赴战场。
锁阳城是我国目前保存最完整的汉唐古城之一。传说,初唐时李世民命太子李治和薛仁贵进征西域,一举攻克锁阳城。但后来却被哈密国元帅苏宝同率大军层层包围,断水断粮。10万唐军靠城内遍生的一种既能充饥,又能解渴的药用植物“锁阳”坚持了16个月,直到援军赶来解围。锁阳城原名苦岭城,为纪念锁阳解救三军性命一事,就将其改名为锁阳城。
走向锁阳城,一眼望见城西北角那座高18米的角墩。上面大大小小的孔洞,原是为使建筑牢固,放置圆木之用。站在城墙上环顾四周,满目是断壁残垣,城墙下的沙堆上遍布擂石。“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导游说,古瓜州就是指的锁阳城。城分内外,内城又分为东西两城,东城较小为官城,西城大为兵城。城东北1公里有冥水,总源头是疏勒河,明代因水质变黑,改称黑水河,城东还有双塔水库。古人建关筑城,必选高阜之处,锁阳城地势低洼,若敌人以水来攻则在劫难逃,大鹰因此对为何在这里筑城感到十分不解,并对这座1平方公里的城池能否容纳10万之众表示怀疑。城内分布有不少土台,导游说,因锁阳城地势很低,地下水极易渗出,地面潮湿,故此要先筑起高台,再在台上安营扎寨,否则就无法立足。城墙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个突出部,上小下大,因形如马脸,被专家称作“马面”。马面藏兵,来敌莫见,便于攻击,形成交叉火力,且马面对城墙也有加固作用。马面中有一个上面有条宽可一人,直通城下的大窟窿,传说,因当年程咬金从这里潜出锁阳城,到长安搬来救兵,故此被称为“咬金洞”。
锁阳城的角墩均为圆形,为的是不留死角,以防敌人暗藏。这里地处风口,东西风非常频繁,因此东西墙损坏严重。城西北角墩内有一拱形门洞,既为通风,防止建筑被风吹垮,也可在下雨时供守城士兵避雨之用。今天,这座角墩已成为锁阳城的标志。锁阳城只有西北两座城门,两门外又都建有瓮城。战时可诱敌入瓮,然后关门聚而歼之。敌人进了瓮城,只有束手待毙。因而这瓮城虽小,却是整个锁阳城杀气最重之处。站在瓮城内抬头观看,颇觉阴森压抑。故我在后来说,在锁阳城看见了死人骨头,大鹰想象,当年的锁阳城,该是怎样的尸横遍野。
锁阳城之得名与锁阳有关。锁阳是一种热性块根植物,可治胃寒肾虚。《本草纲目》中有记载,据说味涩甜。如今此地还有挖锁阳的习惯,民谚说“三九三,挖锁阳,挖不到锁阳要霉半年”。谟谟有幸找到两个锁阳,看上去形如两条红色的小鱼。
据航测,锁阳城西有大片完整的古代灌溉体系。城东1公里处,又有座看上去颇似长城烽燧的建筑,那便是塔尔寺遗址(不是有名的青海塔尔寺)。藏语对该寺的称呼,其意为“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佛”。传说,当年玄奘取经至此,州史李昌派一胡人护送唐僧西行。这胡人名叫石槃驼,生得尖嘴猴腮,就是后来《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不过据说这胡人可没有孙悟空那么忠心,过了葫芦河就跑掉了。当地人称,40年代,寺中土塔曾被俄国人拆开,盗走大量经卷及字画,数月内,散落的经卷还遍地飘零。
离了锁阳城,晚上在宾馆畅饮锁阳酒。西北民风豪爽,主人起身敬酒,客人只能坐着接受,有道是“两腿一站,喝了不算”,站着喝了得再补。小杜轮番敬酒,“酒满心诚,酒不满心不诚”。在敦煌我豪饮颇多,这次大鹰、故我在和谟谟也都当仁不让。可我们哪里是小杜的对手,一个个都被杀得落花流水,不得不告饶认输。
安西县有座西路红军最后一战纪念塔,饭后我们跟着老张前去拜访。1937年4月,西路红军左支队在李先念、程世才率领下,转战抵达安西蘑菇台。为打通进疆道路,先后在安西县城等地同数倍于己的西北三马的军队进行激战,一百多人阵亡,这是西路红军西征过程中的最后一战。1988年10月18日,在安西县城公园建成此塔。塔为9层,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建筑物,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展览陈列。顺着楼梯螺旋上升,发现塔顶风力不小。俯瞰安西县城,没有一座高楼大厦,宁静安详。有谁能想象,当年这里曾经上演过那样惨烈的一幕。
老张今天喝多了,走路有点儿摇摇晃晃。回宾馆客房的路上,老张对我说,这次能够一起同游西北,是一种缘分。
五:桥湾故城、嘉峪关、魏晋墓、鼓楼、酒泉中学
早餐有羊汤,小杜赶来宾馆送行。汽车经313、312国道,驶往嘉峪关,途中驻足桥湾故城。
相传,清康熙皇帝梦游西北,在荒寂无人的沙漠戈壁,发现一片绿洲,清水西流,河边有两棵参天大树,上挂皇冠玉带,宛如人间仙境。梦醒后便按梦中情景绘图查访,至桥湾一带,所见恰与梦境相合。于是下诏,拨巨款派程金山父子在此建城,以为皇帝行宫。不料程氏父子贪财枉法,草修小城敷衍了事。事发后康熙大怒,降旨把他们处死,并敕建规模宏大的永宁寺,寺中高悬人头碗和人皮鼓,以警后人。
桥湾故城距安西县城88公里,东连嘉峪,南临祁连,北通外蒙,西达新疆,自古就是通往中国东、西、北部的交通要道。汉长城自城北穿过,直达罗布泊。城西南角的疏勒河上原有一座天生桥,横跨南北,桥下逐渐形成湾环的河流,因此得名为桥湾。
事实上桥湾故城始建于清雍正10年,并不是在康熙年间。但我们在城边的那座小型博物馆中,确实看到了已经有些发黄变黑的人头碗和人皮鼓。解说员说,那碗是用程金山的头盖骨,鼓是用他两个儿子的人皮制成的。我原以为所谓人皮鼓会是多大的一面,其实它和那人头碗的大小差不太多。欺君在古代是头等大恶,程氏父子又贪污巨款,杀之正当其罪。然而他们仅仅因为没有认真修建皇帝的游乐园就遭到如此严厉的惩罚,今世那些大搞“豆腐渣”工程,危害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腐败分子,又有什么理由不该被绳之以法呢。
桥湾故城和永宁寺毁于清咸丰末,同治初,今人只能看到建筑遗址和门前一株枯死的老树。博物馆里还陈列有一具干尸,据说是永宁寺最后一位道人。干尸躺在玻璃柜里,肌肉组织清晰可见,身上还有道袍残片。原本闭着的嘴,因肌肉紧缩,也被拉得张了开来。据推测,这道士生前身高1米8,风干缩水之后,只剩下1米7了。我有点儿纳闷,佛寺中人怎么会是位道士?也许这种事在西北并不罕见,莫高窟由道士看管,榆林窟不也有道士们塑造的佛像吗。
博物馆里还有临摹东千佛洞和榆林窟的壁画展览,我在此见到后人拓印的张大千题字,《水月观音》图中,跟在玄奘身后的就是那尖嘴猴腮的石槃驼。密宗曼荼罗观音,着紧身衣,穿超短裙,据考证腿上套的是长筒丝袜,服饰好不超前。
车向东南,途经双井子堡,黑山湖水库一片碧蓝。戈壁滩上的电线杆密集如林,到嘉峪关了。
在市内吃午饭,当地的朋友小王来迎接。小王个子瘦小,戴副眼镜,很是干练。谟谟虽是广西人,追根溯源,祖上却在甘肃天水。小王也是天水人,可以认个老乡。周师傅饭后开车送老龚一家先回酒泉,我们四个和老张、小王一起打车奔向嘉峪关城。午间日盛,却有清风送爽。
终于得以直面嘉峪关了,回想几个人最初在八达岭长城博物馆中商量要来这里的事,仅仅就在四个月之前。西行列车上远眺过关城的丰采,才发现原以为其四周都是一马平川其实是个错误。这里是河西走廊最为狭窄的地段,南面的讨赖河谷地势低洼,关城雄踞于文殊山与黑山之间的嘉峪高塬上,历经数百年的战火洗礼和风雨侵蚀而不损,在长城诸多关隘中保存得最为完整。关城东门外,那依然苍翠的左公柳,记录下先辈们抗敌御侮,维护民族尊严的英雄业绩。
从“天下雄关”下步入关城,几个人慢慢地向西而行。文昌阁、关帝庙,原来这长城西极之内还有座戏台。这座建于清乾隆57年(1792年)的戏台,是当年关内军民娱乐活动的场所。台上高悬一匾“箓正乾坤”(我一直看不清第一个字到底是“箓”,还是“篆”),三面墙壁上绘有八仙及清代艺人生活图。立柱上有副对联:“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佞认当场”。戏台虽小,乾坤博大,脸谱化的表演,孰忠孰奸一望便知。倘若生活中的愚贤忠佞也能辨认当场,那么这纷繁复杂的世界就要简单得多。然而,这永远只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谁能说,涂在脸上的油彩下面,就是演员的本来面目?谁又能说,卸了装他就不再戴着个面具?戏妆可卸,可这幅面具却要戴到终生。
从“朝宗”门入东瓮城,再由“光化门”入内城,少不了要去听听“击石燕鸣”。也许是我太挑剔,或者干脆就是我耳朵太背,总觉得回声的效果并不理想。导游说,今天的游客少了,昨天多得象蚂蚁。拾级而上,我趴在城墙上给北面的“悬臂长城”拍照。这段长城因有黑山阻挡,不为西来之敌所见,故称“暗壁”,相对向南至讨赖河“长城第一墩”的长城就被称为“明壁”,两端距嘉峪关城都是15华里。在关城上远眺“悬臂长城”,只能隐约看见黑山上一条曲折向上的白线,用我这低档次的傻瓜相机一照,取景器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导游说,嘉峪关城墙步道经过拓宽。令人遗憾的是,关城的角楼里竟然都是游人随意丢弃的垃圾!可以看到,城外原本作为嘉峪关水源的“九眼泉”已干涸大半,城内有井亭,游击将军府中,摆放着些秦陵兵马俑的复制品。“长城工牌”记录了当年长城工程负责人的姓名,埋于地下,一旦出了事故就要顺藤摸瓜,拿负责人是问。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些负责人都要非常地敬业。据说,工程验收的方法,是朝城墙上射箭,倘若箭射入城墙而不掉落,就是不合格,必须返工,因此这黄土夯筑的古代建筑,却比现代那些“豆腐渣”要坚固许多。它是实实在在的,容不得一点儿马虎。如今的嘉峪关内也摆放着弓箭,我试着拿起一张弓,居然毫不费力地弓开满月。真正的硬弓是不会这么容易拉动的,我手里的不过是供游人娱乐的玩意儿。那些可以让游人穿上“当一次关城卫士”的铠甲是皮制的,而头盔,是纸糊的。
一直在向导游追问“一块砖”在哪里,最后在西瓮城“会极门”内侧的屋檐下见到了它。传说,当年有位工匠曾预言修筑嘉峪关共需多少块砖,朝廷的官员暗地里加上一块砖,完工后就责问工匠为什么会多这一块。工匠明知被人陷害,灵机一动,说那是块镇关砖,要是拿走,关城就会倒塌,因此上“一块砖”就被留在了原地。两旁的砖都是松动的,以防有人过去把它拿掉。很多年了,“一块砖”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来之前它就在那儿,我走之后,它还是在那儿。这倒让我想起,曾在电视上见过华山道士在悬崖顶端的条石上安睡,若非心中无物,何人能如此超然。
关楼不开放,我们走过已因昔日的车碾马踏而变得坑洼不平的条石甬道,从据说是蒋介石题字的“嘉峪关”西门步出关城。在广阔的戈壁滩上,以关城为背景,拍下纪念照。“天下雄关”碑亭孤零零地地立在这里,回望关城,这才是我最熟悉的,嘉峪关的形象。
周师傅送走老龚,回来接我们了。路上经过汉长城15里墩,近半小时后到达果园新城魏晋墓群。导游说,在这方圆30公里的范围内有2000多座魏晋墓(书上说是1400多座),戈壁滩上鼓起的土包都是古墓。古墓里没有丽影,却有无数精美的彩绘砖画。在已发掘的十多座墓中,只对游人开放了6号墓。这是座夫妻合葬墓,墓中地气阴凉。砖画记录了墓主人的生活场景,生动有趣。记得肖长春在他的书《走长城》中提到,他曾毁了一堆古墓壁画砖。回京后我一查书,发现原来就在魏晋墓。当时他行走至此,发现“墓区堆着一些破损的壁画砖,心想该挑一块好的背回家",但为了挑选合意的形状,要“尽量把不占图案的部分敲下去以减轻重量”。可他“每次敲断的往往是图案本身”。他也意识到“这可是有一千多年历史的文物”,毁了“真让人心疼”,可他仍然“不断失手把整块的晋砖砸碎”,直到“把整堆的砖头都毁了”。读到这里,我简直难以抑制住愤怒,肖长春在干什么?为什么他“无法让手停下来”?犯罪,不可饶恕!
告别小王,面包车沿312国道驶往酒泉。途中经过安远沟收费站,这是此行所见唯一一座收费站,甘肃治理“三乱”可见一斑。到了酒泉,住进宾馆,老龚终于得以正式尽到地主之谊,我也第一次见到了闻名的酒泉夜光杯。“神舟”酒酒瓶仿“神舟”号而制,老龚的同事小马又是谟谟的老乡。据说,“小姐”一词在这里是要避讳的,一律称“女士”,否则会招人家不高兴(理由嘛,大家都明白)。告别了安西小杜,酒泉小马在餐桌上又是骁勇善战,我们只能甘拜下风。北京人说的“过电”,在这里居然叫“上网”,有意思。
饭后大鹰和故我在去找大鹰在酒泉的朋友,我和老张、谟谟跟着老龚去电信网吧上网,途经鼓楼。见四面门楣题字“东迎华岳”、“西达伊吾”、“南望祁连”、“北通沙漠”,东西两门上又各悬一匾,东为“声震华夷”,西为“气壮雄关”。楼内有八卦藻井,门楣上有砖雕飞檐。在网吧,我旁边的两位女士见我登录的网站有趣,我便给他们留下绿野和小站的网址。
离网吧,老龚回家,老张带我和谟谟来到酒泉中学。校园大而幽静,说是中学,其规模可与大学相仿。教学楼内,莘莘学子们还在上着晚自习。酒泉中学始建于1935年,是当时的中央政治学校肃州分校,几经改易,1950年改为现名。老张说,80年代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见到不少清式建筑,后来盖了很多现代化的东西,老房子多被拆除,味道就差多了。原本遮天蔽日的大树也被砍掉,现有的树木不超过十年树龄。老房子还是留了几间的,屋檐下还挂着一截铁轨。从前,就是用敲击铁轨来充当上下课的铃声。想着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北京了,心中感到莫名的惆怅。
老张觉得,北京人的生活节奏太快,漫步于校园,我也难舍这片刻的安逸。
六:老参谋、夜光杯、酒泉公园、机场
回到宾馆,发现来了客人,是大鹰的朋友老参谋,还有他的同事老郭。老参谋身材魁梧,戴副黑边眼镜,老郭个子不高,结实精干,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晚上他们两个也去了电信网吧,我们基本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上网,但当时却未能相识。大鹰没有找到老参谋,老参谋自己找上门儿来了。老朋友许久未见,自然要有一番畅谈。CCTV-4正播放敦煌研究院郑汝中修复敦煌乐器的片子,可谈兴正浓的人们已无心去看。老参谋办有自己的网站,给我留了网址,我也欢迎他到小站和绿野来做客。老参谋谈得兴起,又要出去消夜,大鹰和老张随他们一同出门。我连日奔波,又不胜酒力,只能留在宾馆里睡觉。大鹰回来,已是凌晨4点多钟了。
早餐的牛肉面,大鹰已经吃不动了,谟谟昨晚上吐下泻。饭后到宾馆的联航办事处买机票,我还在“换肚子”,老张说我是“内部调整”。手续办妥,先送老张打的去火车站回兰州。西北之行,老张基本成了我们这四人小组的全陪,进房间总是人没到歌先到。导游的辛苦自不待言,也该让他好好和家人团聚团聚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首《凉州词》读来苍劲悲凉,也让我急切地想到夜光杯的产地一观。酒泉夜光杯厂(即酒泉工艺美术厂)位于民意路,离我们所住的宾馆不远,送走老张,我们就随着老龚步行前往。
史载,西周时西域就向周穆王敬献过有“白玉之精,光彩夜照”之称的“夜光常满杯”。夜光杯是选用祁连山所产祁连玉精制而成,据说最上品呈乳黄色,但现在已经很难找到,都是用墨绿色的玉料。也许是因为生产中的某种需要,我在夜光杯厂的楼道里,隐约闻到有股搔味儿。工人们在车间里用砂轮打磨着夜光杯,我打听得知,一个杯子从选料到成品要经过36道工序,一个工人一天只能生产两个。最后的成品,要做到晶莹透亮。流水作业,每个工人身边都放着个方木盒,里面有成品或半成品的杯子。我在展厅,还见到祁连玉的毛坯和原始的打磨机器。来此自然要买几个杯子回去送人,琳琅满目的产品真让我眼花缭乱。要想选一对儿花纹、高矮、薄厚都一样的杯子可并非易事,花纹尤其难配,经常是看上了一个,却找不到给它配对的另一个。只得求助于杯厂的销售人员,最后选中的也只能做到大体相似而已。
小心翼翼地抱着夜光杯,我们又打车去了酒泉公园。酒泉,因传说泉中有金,故又名“金泉”。史载汉武帝元狩2年(公元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匈奴,大获全胜于此,武帝赐御酒以赏,霍去病以功在全军,人多酒少,遂倾酒于泉中,与将士共饮,自此便有“酒泉”之名。酒泉公园大门上悬挂一副对联,为“瀚海明珠,泉湖胜景”,园内建筑多灰砖雕瓦,丁香花香气扑鼻。大门内迎面一座牌楼,正面为“浩气英风”,背面为“功昭日月”。清宣统年间所立“西汉酒泉胜迹”碑,讲述了“酒泉”的来历。酒泉内一池清水,没有闻到酒香,倒是有许多的门票和硬币浮沉。酒泉西南侧,又见一株“左公柳”。
回宾馆用过午饭,合影后告别老龚,再次乘车颠簸于戈壁,近三小时后抵达鼎新机场。
也许是天意要留我们在西北多做盘桓,因天空云密,机场方面临时决定航班推迟,一百多名乘客和送行人员被拉到机场招待所住宿。原本打算当晚到家洗澡,再好好睡个懒觉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招待所安排住宿效率不高,一度出现混乱,乘客纷纷抱怨。刚刚入住又被告知要调换客房,大鹰据理力争,唬得服务员直向他作揖。用餐时,有名中年妇女向工作人员大发牢骚,原来她是个日语翻译,要招待所多加菜,是为了给她那些日本客人“留点面子”。直到饭后,这人还是一脸的不悦。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大家不是都在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房吗,怎么就该给日本人多留面子?!她口口声声要给日本人留面子,却惟独没有想到给她自己的同胞留面子。也许在这种人眼里,中国人即使在自己的国土上,也是低人一等!
鼎新机场所在的位置,已经属于内蒙的额济纳旗。机场人员的家属说,今天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谟谟提议,如果明天还不能飞,就退掉飞机票,接着来个内蒙游,大家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周师傅带着两岁的孙娃子和我们同住,这被大鹰称作“小花儿”的娃儿即聪明又顽皮,学人语,仿人步,撅着屁股在床上拿大顶。故我在对小花儿疼爱有加,却不防被他一口咬住左手,疼得哇哇大叫。CCTV - 5播送“龙卡中华世纪腾飞”动力伞飞越嘉峪关的片子,原来我们在关城西门外戈壁滩上见到的白色标记是动力伞的着陆点。据说嘉峪关一带是进行这类活动的理想场所,可看着那些队员在关前欢呼胜利,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在他们眼里,嘉峪关是什么?长城是什么?当他们驾着动力伞居高临下飞越嘉峪关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不敬?是对长城的亵渎?柯受良飞越了长城,又飞越了黄河,然后是朱朝晖,然后是蜂拥而至的一大群,真想问问他们:如果他们当真把黄河当作是自己的母亲河,他们还会在母亲的身上飞来飞去吗?
是不是因为长城和黄河是破砖乱瓦黄泥汤,就可以做这样的发泄呢?
七:告别西北
昨晚大风,早起我有点儿咳嗽。吃过早饭,再次乘车到了机场候机楼前。机场的道路以全国各个地方的名字命名,如“北京路”、“香港路”,倒与上海相似。托运行李的时候,大鹰的背包似乎出了问题。安检人员打开一看,原来可疑物品是里面的两个保温水瓶,瓶子的外形看上去有点儿象炮弹,虚惊一场。
办好登机手续,与小马和周师傅祖孙告别,该是离开西北的时候了,可总觉得此一别还会再见。明明晚了一天,登机牌上的日期却仍然是5月6日。TU154客机从西安起飞,在轰鸣声中准时降落鼎新机场。日光依然眩目,可风中,人并不觉热。登机进舱,感觉里面似乎有股鱼腥味儿。找好座位,系上安全带,飞机在跑道上滑翔一段之后,逐渐升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感觉有点儿胸闷,耳朵堵,于是咽几口吐沫,看见周围有乘客在捏着鼻子。飞机爬升时,好象在做三级跳,忽悠忽悠的,我略有点儿恶心。飞行平稳之后,又象是在平地上开汽车。透过舷窗,我看见戈壁滩离我越来越远了。
在我即将完成游记的时候,突闻噩耗,“五一”期间两只业余登山队在玉珠峰遇险,已确认两人死亡,五人失踪。5月6日下午,当广东绿野探险登山队队长因天气不好通知登顶队员下撤的时候,我们正颠簸在去机场的路上。而在5月9日,北京队员发现广东遇难队员遗体之际,我已回到北京,正忙着赶写游记的第三部分《西行列车》。我看过北京队队长攀登雪宝顶的幻灯,据说,他在临行前曾有言:“玉珠峰不是一座死人的山。”北京队中,蜘蛛曾在今年春节与我和老鼠过节同赴山海关,此刻她已平安返京。在西北,我曾见日光下的路边躺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汽车飞驰而过,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有多大年纪,不知他的身份,不知他躺在那里,到底是死是活。有时候我真觉得现实是那样地难以接受,刚才还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世界上的人们,转眼间就去了天国。尽管彼此互不相识,可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仍感到心情沉重。我能做什么?惟有象每次见到路边的坟茔一样,在心中默念一句:“逝者安息。”
飞行途中凭窗俯瞰,我看见了大朵大朵的白云。也许,那云朵的下面,就是祁连山冰封雪盖的极顶。西北之行,我几乎已经到了雪山脚下,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亲身登上雪山。也许,这就是个梦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