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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样贵州——奇怪的旅行(2) 作者:嘎玛卓嘎 2002-02-07发表于长城小站 凤凰(2) 30日早上7点。在捣衣声中醒来。房东告诉我出了门顺着门前的石板路一直走,大概2公里,就是墓地了。——这里的人们都把沈先生的墓简称为“墓地”,好像先生是自己家的亲人,用不着多说,谁都知道。 临街的店铺都在张罗着开门,有的已经支好了摊子,有的连货物都摆全了,还有的刚刚打开店铺的门,在隔壁早点摊飘来的炊烟里打扫门前的地。民居的大门多半已经打开了,但“腰门”还虚掩着。滕维告诉过我,“腰门”是一种“有礼貌的距离”,这种含义很亲切也很委婉,它让你一览无余地看清楚屋里的细节,却仍然矜持地把你隔离在主人家的领地之外。除此,还可以防止家里的孩子跌到街上,或者街上的猫猫狗狗闯进家来。 凤凰总让人觉得儒雅。这里的人们总是从容而且温和的,虽然并不遥远的历史就可以证明这里的人民不乏血性与彪悍尚武的习惯,但是他们看上去都乐天知命,彬彬有礼。他们挑着菜一晃一晃地走过去,他们站在冬天冰冷的河边洗衣洗菜,他们围在小摊子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粉啊面啊,他们彼此打着招呼,然后继续手里的劳作,他们抱着幼小的孩子,有的时候会用温柔的乡音安抚孩子的哭闹,他们看我一眼,知道我来自异乡,但是他们的神情并不讶异,他们看见我走进他们的店铺,盯着某幅精美的绣花发呆,就会友好地问:妹子,想要点什么? 推着垃圾车的年轻人走过来了,他吹了一声口哨,像小学校里的体育老师那样吹了一声口哨。附近的门陆续打开,女人们拎出垃圾袋交给他。也有早已预备在家门边的,他便去收起来。我与他擦肩而过,看见他年轻的短发上正腾起热气。走过去2、300米了,一个中年的妇女两手拎着垃圾,问了我一句什么。我立刻指着来时的方向说:他刚过去,正在那里吹哨呢。说完我走了,但是我立刻好笑起来:我其实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是什么让我明白她的意思的呢? 从住的地方出来不到10分钟,就走出了古镇的中心。现在沱江坦陈在眼前了。右手边是山,是一幢幢青瓦白墙的房子;左手边就是水,碧绿的看得见水底茂密如森林的水草的水;对面是晨光,还有晨光里不断走出来的从容的人们;河那边是开往怀化的公路,时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那边是联系这里与那里的纽带,而这边,是我徜徉而且流连的诗意的家园。 一处岩壁上突然冒出一张纸,凑近了看,是一封信。信上说:“东方山神土地:山爹山娘,保佑张**不坤爹,不坤妈,不坤兄弟姐妹,……,大灾化小,小灾化了,一风顺利,步步高升。古历冬月初四日”。信的旁边还贴着一对两寸长的红纸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求福还是却灾?之后也看见过类似的纸鞋,但信的内容倒是差别很大。 在河边的道路上走得很舒服,可是一块简陋的木板让我刹住了脚步:沈从文墓。一道箭头指上山去。我赶紧折上山路,心竟然开始紧张起来。爬了几十步,先是四个硕大的红字:“兴废周知”,落款居然是黎元洪。旁边还有一块字迹清秀的墓地介绍。我早从别人的文字里知道先生的墓只是块石头,因此四处张望着,生怕错过了。可是没有。山路又折向另一个方向,在下一个拐角的地方矗立着另一块碑:一个士兵,要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落款是黄永玉和张梅溪。接下来的路分成两条,我正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走,后面走来挑担子的人说:两边都一样咧。 再走了20来步台阶,先生的墓终于展现在眼前了。一块不规则的五彩石,上面刻了四行俊逸的绿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先生手迹原是如先生一样淡雅中见风骨的。我有点脸红。站在先生的墓前,我竟如站在先生面前一样惴惴了:先生,您好吗?(那是90年的夏天,我刚刚成为一个高中生。漫长的暑假就猫在图书馆里看书。先生的书装祯很是雅致,厚厚的捧在手里,从此知道湘西这片多情的温柔而又火辣的土地。胖胖的秃了一半头发的儒雅的校长问我看什么。那时我并不知道先生是一代名家,把书名翻给校长看了,他竟从眼镜片后投来惊讶和欣赏的目光:孩子,有眼力啊!先生,从那时候起我就站在您的面前了。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生,我曾经离您很近。在我整个的青年时代,和在湖南念书的岁月里,您的语言和文字是一种无法忘怀的味道,通俗地说就像母亲穿过的衣衫和父亲用过的烟斗,文雅点说就像故乡窗外落花时节的梧桐和高高的屋顶一片无人踩踏的雪地。我曾那样深切地沉浸到那些娓娓道来的故事里,为故事里的人们而喜而忧,为他们流水一样不回头的生活——哪怕我一再地回头呢,哪怕我攥紧了手帮他们对着命运使劲呢——而笑而流泪而含着泪微微地笑起来。先生,今天我终于站在您的身边了,这石头的色彩恰如生活的斑斓,冰冷地灿烂着;这石头的形状也恰如人生的边界,走啊走啊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先生,您真是个明白人。 三鞠躬。之后我坐在墓地正对面的石头上,凝望,无语。 先生,请安歇。 墓地的后面,一侧走上去是一片竹林。另一侧则是嶙峋的岩壁,刻着“听涛”二字。还有一个狭而不长的洞,根据洞口的题字来看应该是“云窟”,又叫什么“龙潭渔隐”。还有诗一首:“巍巍严穴,福地洞天。清风徐来,泉水潺潺。苍松涛涌,翠柏心坚。鸟声木吝马桀,白云往返。长夏炎酷,避暑消闲。偶尔小坐,万虑都捐。地灵人杰,杜母之园。于斯不朽,去之万年。”诗中有母讳,突然就想起家来。 告别先生墓。回程经过林立的店铺,忍不住买了这买了那,琳琅的银器绣品让我无法抗拒。几乎掏空了口袋,买了银器4件,剪纸3张,围裙1条,小礼物一堆。回临江居拿了行李,赶往汽车站坐上去阿拉的中巴。 路上果然经过黄丝古城的指路牌和南长城。1个小时后到阿拉,3元。车上的人指点我坐上开往三角坪的客货两用车,半小时后到,2元。车上的人又指点我坐上开往铜仁的中巴,这一路开得有点艰难,因为有一段路挤满了赶集的人,车陷在人海里,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前进几步,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实在让我大饱了眼福——到哪里找这么纯粹的生活呢?那些背着背篓的、守着小摊儿的、拿支树枝赶着7、8头小猪的、爬在货车的外面,演杂技一样搭便车的人们,他们在为我“表演”生活。连狗都过节一样快乐,肆无忌惮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想龙龙了。) 不能不提路上一处风景。那是一处山谷,而车正行走在山谷边缘的山坡上。很突然地,这片山谷闯进视野——山谷里是一片算得上辽阔的、色彩斑斓的土地。天缘又凑巧,有几个人要下车,于是,车停了,正好让我贪婪地浸在这景色里,想记住每一个细节:这土地明显是耕作过的,分成或大或小的方块。太远了看不清种着些什么,或者已经收割过了?总之每个方块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有的红有的绿有的黄有的紫,但是那色彩又绝不像这几个代表颜色的形容词那样单薄干瘪——它们是纯粹的、浪漫的、泼辣的、和谐的,它们被“摆放”在一起,就好像它们天生就应该这样被“摆放”着,它们的浓烈和宁静让人忘记了呼吸。 唉,怎么形容才更好?我想起刚刚看过的《康熙王朝》,记得里面的周培公吧?那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他留给康熙一幅毕10数年之功画成的“小画”,当这幅“小画”被打开的时候,康熙的眼睛燃烧了,一个观众的心也燃烧了,那是一幅开天辟地以来最详细最完整最宏伟的中国的版图啊! 去往铜仁的一路上,我都在苦思冥想用什么来形容我刚刚邂逅的这幅美景呢?只有周培公的地图了,我最后确认。2.5个小时后,14:20,车到铜仁,5元。 |